就在褚升和夏崇在屋外说话的时候,妙瑜似做到了什么惊惧的梦,突然辗转难安,躺在妙春怀里却翻来覆去,额头汗水涔涔落下,紧紧揪着被角颤抖道:“别,别过来,你滚开……”又模模糊糊看到妙春近在眼前,一下子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忽而泪如雨下,“姐姐,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妙春听到这话心口如同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只紧紧抱住妙瑜,“咱们瑜儿不怕,姐姐在这里,有姐姐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很快妙瑜又陷入深深的昏迷。 妙春心中却涌起一股激烈又悲恸的情绪,于是先温柔地给妙瑜掖好了被角,又走出屋门,直接跪在褚、夏二人面前,求他们放她们姐妹俩回去。 夏崇上前将妙春拉起来,“好好说话,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不至于要到这地步。” 妙春只是落泪不语。 她哪里不知他是好人,却看着他身边这位友人,眼神如凶悍的鹰一样,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是担心极了,只想赶紧带妙瑜回家,怕招来他的觊觎。 褚升拧着眉头不说话。 夏崇看他一眼,褚升和他对视一样,目光又不禁掠过屋内,床幔低低地垂着,帐内的人影越发模糊了,他勉强开口,“她可有好些了?” 妙春摇摇头,神情哀戚。 妙瑜从小到大就没病得这样厉害过。 褚升眉眼不动,眼神已然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缓缓地说道:“董二小姐尚未苏醒,怕是不宜大动,不如等她清醒过来,由她做主何时回去。” 夏崇轻唤了他一声,“怀英。” 褚升扭过脸看他,神色已近淡漠,语气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冷硬,“这事须听我的。” 二人这番短暂的对话看似平常,却暗藏波涛,妙春看在眼里,不愿触怒了褚升,反而招惹来麻烦事。夏崇顺从她的意见,于是耐心等妙瑜醒来。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妙瑜虚弱地睁开眼,妙春连忙凑上前,感极而泣,“你醒了。”又关切问道,“渴不渴,饿不饿,可是哪里不舒服?” 妙瑜缓缓摇了下头。 她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出来,精神困倦,心思迷乱,怔怔地望见妙春落泪,于是伸手拂去了,“姐姐不哭了。” “我是高兴的,没在哭,”妙春擦了一把眼泪,又笑说道,“你醒来,姐姐实在是高兴坏了。” 妙瑜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扫视四周只觉得陌生,蹙眉困惑道:“这里是哪里?” 妙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儿,于是含糊带过去了。 此时妙瑜精神恢复得不是很好,没能看出来她的蹊跷,也无力追问过多,等到妙春说起要离开回家,她就点了点头,“都听姐姐的。” 消息传到大厅这边,“王叔,”褚升叫了管事上来,“你送她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王管事尚未应下,夏崇出声道:“此事何须麻烦你们?我送她们回去便罢。” 褚升颔首,神情淡淡,迎送夏崇出了大厅,但过了一会儿他也跟着出去了,站在树下一旁看着丫鬟忙进忙出,妙春扶着孱弱的妙瑜踏出屋门,妙瑜似有察觉到有道强烈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觉身子胆颤了一下,看也不曾看去,又与妙春说道:“姐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知道她已察觉到了什么,妙春也不多问,有默契地加快步伐。 夏崇知道妙瑜对自己印象不是很好,于是坐在后头一辆马车,特地和她们避开。这样一来,妙瑜看不见夏崇,更就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了。 只是临走前,她仍是受到一道浓烈而又幽深的目光,不觉缓缓停下脚步。 此时褚升正站在树丛身后,被漫天的绿阴笼罩全身,他脸上的神情便也呈现出一种阴沉狠戾,但他的眼神却又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期盼。 他凝视妙瑜滞足的背影,心中呼声不断。 回头,回头看看他。 哪怕只有一眼。 这已然成了奢望,面对妙春关切的目光,妙瑜拧了下眉头,尽量忽略心头的不安,微笑道:“我没事。”随后头也不回地随妙春踏出了门口。 马车缓缓驶动,妙瑜撩起车帘一角,正巧望进宅内。 树影沉沉处,仿佛浓阴随着人影晃动。 一派萧索凄清。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很快放下车帘,安心伏在妙春膝头。 妙春缓缓抚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咱们瑜儿若是累了,就先睡上一觉,安心睡着,到了时辰我会叫你起来。” 妙瑜点点头,随后阖上了眼。 她沉沉地淌入了梦乡。 梦里不再有鲜红的泪烛暖帐,也没了男人丑陋的嘴脸…… 恍惚到了寒风呼啸的街头,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盖在她身上的披风还留着他灼热的温度,他的手掌有力而温暖,稳稳地托着她的腰间。 又勒住缰绳,缓缓停下来,俯身低下头,凑近了跟她说话。 高冲那个畜生如此待你,你可放心,我不会放过他,还有你的夫君,既能将你出卖,往后不用再惦记了…… 不管有多疼都忍着,现在我带你去医馆…… 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她努力睁大灌满血泪的眼睛,努力看清楚他。 一直以来遮挡在二人面前的浓雾渐渐散去,她忽然看清楚了他的脸庞,首先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眸映入眼帘。却在寒风如刀子刮的夜里,带着满满的关切。 她忽然感觉到了如春的温暖。 …… 轰的一下,妙瑜忽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妙春察觉到她的动静,在她面前招了招手。 妙瑜怔怔地看着她,仍是没回过神来。妙春连忙抱住她,“瑜儿你别吓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妙瑜几近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姐姐,我想回去。” “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妙春以为她做了一场噩梦才思家心切。 谁知妙瑜摇了摇头,“不回家,我要回去。” 这才真正令妙春怔愣了一下,回去?她是想回到刚才的地方?不觉惶恐起来,耐心安抚道:“妙瑜,你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妙春能看清楚那个男人眼里深深的窥伺,再让她回去岂不是狼入虎口,自投罗网? 她莫不是疯了? “不行,现在必须回家!” …… 顾沥来褚府想见褚升,却破天荒遭到了拒绝。 王管事道:“今天二爷不见客,顾大人还是改天再来较为妥当。” 顾沥斗胆打听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按照他对褚升的了解,褚升不是这样懈怠之人,就算病中也是精神奕奕,从不见他病恹恹的样子。 “王叔,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只求你一句实话,”顾沥往四下扫看一圈,见没人又把王管事拉到僻静处,悄悄地问了一句,“今天有谁来过?” 管事叹气,“顾大人还是别问了,就算你打我,我一个字也不能奉告。” 顾沥可不想把局面弄得这样僵,笑道:“王叔说哪里的话,我会对您这样吗?别说是我不肯,二爷知道了头一个来找我算账。” 闲扯了一阵子,顾沥看打听不出任何消息,收起心思要走了。 倏地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从远至近驶来,很快停在了门前,车帘一掀,一道婀娜的身影立刻跳下车,急匆匆朝这儿走来。 天色晦暗,顾沥起先微微眯着眼儿细瞧,待他瞧清楚了不觉一阵心惊,二话不说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来做什么?” 他正抓住了妙瑜。 “我来找他。”妙瑜美目流波,神情期盼。纵使在这乌漆嘛黑的夜色下,眉眼间仍是美艳而动人心。 忽然间,顾沥想起很早之前二人初次见面,她盈盈立在面前,妙语连珠,一字一句地怼他不能反嘴。当时他对她既厌恶又困惑,这种情绪就算到了现在,仍是未曾变过。 顾沥拧眉冷笑,“二爷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见得了?” 他语带讽刺,毫不留情。 王管事在旁边瞧着,似要相劝。 顾沥用眼神打住他,又冷冷的瞧着妙瑜。 妙瑜不信他,但仍是以为那个男人授意,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她身子轻轻打颤,不禁低下脸儿,眼睫忽然蒙上一层水汽,渐渐聚集起来,团在乌黑的眼眸里,她又看着他说道,“请你让我见他这一面。” 她到底是个女子,顾沥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很快又认清她的真面目。最毒女人心,美貌者尤胜。 “你见他有什么事?”顾沥冷冷道。 妙瑜心乱如麻,“这话只能我讲与他听。”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令第三人听见。 顾沥冷笑一声,忽然狠狠拂开她,“少在我跟前玩这把戏!” 妙瑜被他推了一把猝不及防,连步往后跌去,险些跌倒在地,幸亏这时妙春下了马车,看到这一幕急忙将她扶住,又冷眉横向顾沥,“这位大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顾沥一时语噎,又不肯真向他们低头,扭脸不看他们,“你们走吧。”眼尾余光不禁瞥过脸色异常苍白的妙瑜,心头忽升起一种快感怜惜交织的情绪,他分不清明,又几近冷笑地添上一句,“二爷现在歇了,不会再出来见你们。” 妙瑜岂会听不出他的讽刺轻蔑,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沥目光盯在她眉眼间,又不禁转回她乌黑发亮的眼眸里。她脸色苍白,眼里却藏着一团绚丽明艳的光彩,他阴冷冷的道:“要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