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升将妙瑜抱在身前,乘着高头大马就往热闹的街市行去了。 他一个大男人长得又高又俊,妙瑜姿色绝艳,他们依偎的姿势亲密极了,又怎么能不引来行人的注意? 妙瑜怕羞,低头轻拽褚升的袖角,“快将我放下来。” 褚升不答话,大掌却已握紧她的腰肢,加快了速度。 阵阵夜风在耳边拂动,发丝都乱了,妙瑜或许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垂首藏在褚升怀里,因这一躲,却离身后的男人越发近了,他温度灼热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薄热的鼻息也一下下拂在她后颈,耳垂,脸颊处,只令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脸上飞上一片绯红来。 倏地身子一空,竟是被褚升抱着下了马,妙瑜心中一惊,下意识想从他怀里挣脱下来,但褚升抱得她紧紧的,她哪里敌得过一个大男人的力气,看到周围气氛僻静,人烟稀少,慢慢断了这念头。 褚升带她来了僻静的河岸边。 风从湖面上吹过来,三三两两的河灯吹散开来,和漫天星斗映在湖面上,灿烂若银河。 妙瑜扭头问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褚升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说着跑开去,往附近一个老伯手里买来一盏河灯。 看着眼前这盏河灯,妙瑜纳闷道:“这是要做什么?” 褚升把染着一点火色的灯盏提了提,在妙瑜脸上一照,看到她是如此娇柔温厚,不觉笑了一笑,心中那点郁气消散不少,“他们说这里许愿最灵,你有什么愿望写好了放在灯里,放到河中,老天爷自会收到。” 妙瑜在京城生活大半辈子,却不知还有这处地方,却微笑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急切的愿望,不如换做你来写。” 褚升说道:“不一定非要现在实现,可以想想往后十年间的,二十年间的,随你去想。” 前世她只得一愿,家人喜乐健康,今生抱了旧仇,冥冥之中似有人在牵引她,妙瑜忽然问道:“你信佛祖吗?” “问这做什么?” 褚升近在眼前,她不觉想起了前世梦里的恩人,仿佛有些惆怅,又摇摇头说,“把笔给我罢。” 褚升给她了笔墨。 妙瑜握笔点着腮,很快写了一个愿望放在河灯中,又想到什么抬头看他,“你若是有什么想成的心事,不如一块写了放进去。” 褚升望着她,忽然弯了弯嘴角,“你的便是我的。” 了然这意思,妙瑜红了脸,慌忙垂下脸去。 好一会儿功夫,她默不作声起身,裙角从地上曳起,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她弯腰将河灯放入了湖面上,风拂过来,立马摇曳开去了。 褚升站在她身侧问,“许了什么?” 妙瑜轻轻摇头,“说了就不灵验了。” “我想知道。” 妙瑜看着他慢慢靠近过来,四目相对,她的身量刚刚抵上他的耳垂,双眼与他嫣红的薄唇相对,就见着渐渐靠过来。意识到什么,妙瑜猛地后退,却被褚升先一步伸手扣住,他俯首看她,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他另一只手轻点她胸口,她欲躲开,他用了些力气按,忽然带了股狠劲,语气仍是轻柔,“你这里到底藏了谁。” 只要不是他,不管是谁直接杀了。 妙瑜连步后退,别开脸说:“这与你无关。” 她看上去有些无措的样子,褚升心里一个咯噔,瞬息间已明了她的意思,不觉郁气增倍,冷冷的哼了一声,“我救了你,收留你,难道连个答案都不肯给我?” 妙瑜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刻薄暴厉的语气说话,难掩愕然。 褚升又向她靠近一步,捏着她的手腕,冷冷地审视她。 妙瑜只觉一阵寒气从脚底泛起,把她心底那份仅有的感激也挥散了。她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又立马往后退去,要远远避开他,这一幕落在褚升眼里,无疑更激发他骨子里压不住的戾气,直接按住妙瑜压在树上,一手掐着她的下巴说,“你偏要忤逆我,你可知道我最不容许的是什么?” 妙瑜被他捏着脸,被迫地抬眼看他,困难地说道:“你松手。”她眼里闪着泪光,仿佛下一秒眼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但她睁大眼瞪他,又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松手!” “我不管你了!”褚升似自暴自弃地喝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妙瑜站在原地不动,亦赌气似的没有看向他,这令已在马上的褚升火气腾腾,心中再无一丝怜悯,扬长而去。 确认他走后,妙瑜才大松口气似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刚才被他紧紧捏在手里,疼得像是骨头都松动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个煞神,妙瑜心情十分愉悦。 待在他府上的这一个月里,虽然他把妙瑜伺候得好好的,但这儿毕竟不是她的家,妙瑜总归要回家的,况且她也不是傻子,夏公公找上门来的那日,开始她的确被吓到了,急中才抓住他这根救命浮木,等到清醒过来,慢慢发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说夏公公来了,可她连影子都没瞧见,只凭他的三言两句,叫人怎么信服? 再者,她也仔细琢磨过了,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刚才她故意闷声不吭,就是想把他气走,再也不管自己了。 徐怀英一走,妙瑜感觉浑身轻松许多,连呼吸都是清新。她现在高高兴兴的,准备回家去了,但转念一想,秋岚和长姐都不知道她回来,没人给她开门,现在也回不了家,只能等明早趁看门人不注意悄悄溜进去。 回不了家,妙瑜也没地方去了,眼下这地方人烟稀少,于是往热闹的街市去了。 灯市西口一溜儿卖着首饰古玩,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直都是人烟繁华之地。 妙瑜首先去了当铺,把徐怀英送给她的碧玉簪当了。 他送她这簪子时,妙瑜已看出了这是件名贵的首饰,心想着不肯收,但他手段强硬,冷着脸亲手给她戴了上去,妙瑜也没胆子推还。眼下她把簪子递给了当铺掌柜,那掌柜戴着从西洋传来的老花眼镜,仔细瞅了一眼,最后压了一个价,“五百两银子!” 这令妙瑜讶然,没想到碧玉簪如此昂贵。 他虽在北镇抚司当差,但朝廷一年给的俸禄很是微薄,支撑起一个家已是不容易,更何况购置这些奢侈的东西? 况且本朝重文轻武,他还是个武官,哪里来这么大的手笔?可想而知,定是贪了不少钱。 他贪污的这些钱中,或许是一家人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或许藏着斑斑血泪。 这样想着,妙瑜哪还有心情把这些钱花了? 老板见她是个弱女子,故意压低价格,妙瑜豪不计较,拿了这五百两走出门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卷着颇凉席缩在角落里,或许饿极了,困极了,正眯着眼儿打瞌睡,睡梦中察觉有人从身边经过,往他面前的破碗里放了沉甸甸的东西,立马一个抖擞醒过来,果真见身旁放了一条鼓鼓的包袱,打开来一看,白花花的银子! 老乞丐颤颤巍巍地跪下了地,眼里含着热泪朝天拜了三拜,喜不自禁道:“老天开眼了!” 妙瑜前脚刚出当铺,后脚就有人又进去了。 妙瑜对此浑然不知,除了自己身上所穿,其余只要是他给的都送出去了。但这样下来,她就没法儿住客栈了,妙瑜又为此感到烦闷。 若真在大街上流浪一整夜,可能明早百姓们起来,会看见她衣衫不整,横死街头的一幕。 好不容从虎口逃脱,决不能重蹈覆辙。 前方不远有猜灯谜的游戏,一盏盏花灯挂在摊案上,美轮美奂,输了不要钱,赢了便可取走一盏花灯,若是猜谜者是个富有学识的,一连猜中六十六盏,便能摘得最昂贵的一盏花灯,不仅如此,另外还有一百两赏银。 难怪人如潮水般围在摊案前,其中不乏年轻男女。 几个少女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时不时看去一眼,含羞露怯,脸上一片红晕。 妙瑜不明白了,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就见摊案前坐着一个男人。夏夜不减酷热,人又这么多,他却气淡神定地坐在板凳上,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蒲扇,这副从容模样儿已吸引了不少目光,绚丽的灯火底下,他肌肤似雪,眉眼又十分英俊,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人的样子,尤其像大富人家的公子,哪里像个为生计奔波的小贩,众人暗暗猜测他不知人间辛酸,隐瞒身份就是来耍乐一把,也难怪叫一群闺阁小姐们流连驻足了。 妙瑜却被摊案上的花灯吸引,等人少了上前问道:“老板,参加这场游戏要不要钱?” 老板笑吟吟道:“不要钱。” 在妙瑜之前,已有不少人兴致冲冲而来,又铩羽而归,其中甚至有只差了两盏,实在叫人可惜。眼下渐渐人少了,围观的女子依旧三五成群。 老板提起第一盏花灯,问道:“□□?” 妙瑜轻松答道:“非世俗之所服。” “不知春几许?” “惟酒无量。” “人间有大喜。” “世有伯乐。” “小偷惯窃大盗?” “君子有三变。” “小儿不敢夜啼?” “子于是日哭。” “丫丫?” “人皆仰之。” …… 到了倒数第二盏,老板问道:“不准情人去打胎。” 妙瑜红了脸,“爱之欲其生。” 老板道:“到此止步,你可拿去二十两银子,继续想猜下去也是可以的,只是若回答错了,那可就是血本无归,一点儿也捞不到了。” 妙瑜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乐趣才打动人心。” 老板抚掌而笑,“好!”又道:“樵夫担柴,误触医士。医怒挥拳,樵夫苦叫道:宁受他的脚踢,也不要他动了尊手。旁人讶然,你可知为何?” 妙瑜思忖了片刻,又见老板笑吟吟摇着蒲扇,一身蓝衣粗布,却在闹市中从从容容,显得有些风流潇洒了。似乎被一幕触动,妙瑜豁然开朗,愉悦地笑道:“脚踢未必就死,但经了医士的手,定然难活。” 说罢又摇摇头,与老板说道:“最后这谜底并不难。” 老板含笑道:“怎能与女子为敌?”又取下摊案上最精致的一盏花灯,又把赏银一起交托出去,嘴里打趣道,“我的全部身家都攥在你手里了。” 瞧这老板说话有趣,举止又潇洒从容,不是个歪心邪气之人,妙瑜信得过他,当下就道:“我要二十两银子就好,多余的你拿回去。” 老板道:“答应给你多少就多少,泼出去的水岂能再收回盆中?”又打趣道,“不过你倒是可以请我到前面吃一盏酒去。” 不远处有一间灯火摇曳的酒铺,妙瑜笑道:“有何不可?” 老板亦笑道:“你就不怕我有歹心?” 妙瑜摇摇头说:“天色已晚,真有歹心的人早已回家数钱躲仇家去了,你能立在闹市几个时辰,说明心思不怕被火照。” 老板哈哈大笑,“你这番言语倒是新鲜,我竟从未听说过。若非你是女子,我还真想与你当月纵酒,狂到天明。” 妙瑜亦是和他一见如故,仿佛有着前世未修满的缘分,亦笑道:“那你就把我当做男子。”于是她请他吃,不多时男人微醺,脸颊淡红,双眼惺忪,这令妙瑜想起小时候她偷偷吃酒,最后醉了半酣,被父亲从酒窖里拎出来,醒来就见父亲铁青的脸色,她脑子还晕乎乎的,却立马打了个哆嗦,“父,父亲!” 原以为父亲会发火,但奇怪的是,这一回父亲破天荒没有责怪她,只是吩咐她往后不许再沾酒了。 当时她有多大? 还是个垂髫小儿,无意闻到酒香就被勾引了去,到现在仍印象深刻,仿佛鼻尖还萦绕着当时淡淡的酒香气息。 男人心思剔透,并未去打搅她,直到一股淡淡的醉意冲上来,他知道不能再沉醉下去了,于是二人道别。 他站在原地望着妙瑜离去的背影,心思忽的一动。 “且慢。” 妙瑜停步回首。 男人这才发觉自己开了口,于是缓缓一笑,双眸波光流动,微笑地摇了摇头。直到眼前的倩影消失在目光尽头,他才缓缓把心头的一丝异动压了下去。 他也准备要离开酒铺了,哪知这时倏地响起砰砰响动的声响,尚未反应过来,一群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一股脑儿涌入低矮的酒铺,酒客瑟瑟发抖,领头的锦衣卫一双利目往四下巡视,而等到扫见人群中醉醺醺的男人,于是大步朝他走去,“关大人,请跟我们去镇抚司一趟吧。” 锦衣卫气势阴冷,但对他却十分恭敬,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男人指了指自己笑,“你们要抓我?” 锦衣卫看着他,不说话。 男人自顾自摇了摇头,“要跟你们走也要有理由,况且你们锦衣卫抓人不是向来要驾帖,如今驾帖呢?” “是我们二爷刚下的吩咐,事出匆忙,还请您见谅了。”说罢锦衣卫冷下脸色,“时不待人,请吧!” 男人笑了笑,撩起袍子起身随他们离去。 锦衣卫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酒铺里的客人窃窃私语。 “听到没,锦衣卫喊他大人呢,还是姓关的,是个什么来头?” “生得这般年轻,倒是像今年的状元郎,他也姓关。” “听说这状元郎前不久发了一道折子弹劾胡家,哪里能动得了?就闲赋在家了,难怪锦衣卫要抓他!” “朝廷里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啊,你就别多嚼舌根了,回头让这群大人听见,小心跺烂你的舌头!” 妙瑜不会预料到她走后会发生这种事,眼下她正要去客栈投宿,一路上人烟繁多,喧闹不止,但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再跟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妙瑜不敢大意,佯装不知此事,却愈发往人多处走去。 直到那股怪异劲儿消失掉了,妙瑜才松口气,慢慢停下来。却这时突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拽着她往僻静处藏。 妙瑜心惊胆战,口中欲喊,谁知对方早料到她会如此,大掌已紧紧按住她的口舌,等拽她到阴暗的角落里,妙瑜已是慌得满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却是这时才看清楚他的长相,顿时由惊转怒,踢腿往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男人一声闷哼,却抱着她越发紧了,又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我松了手,你不许叫。”这已是命令的口气。 妙瑜不理她,男人已当她是默许,缓缓松开手来。 却在这瞬息间,妙瑜张嘴欲喊救命招人来,哪知男人倏地抱住她压上墙面,而头已低下来,两瓣凉凉的薄唇将她嘴上压得实实的。 妙瑜顿时瞪大眼。 她眼睛里露出男人难得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