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 20 生命如此地悭吝(2 / 2)爱怎么能了首页

抽手驻车的同时,他再度刮了李子瑜额头一下,轻声呵斥一句:“胡乱想什么呢,我发觉你很会发挥想象力,虫洞般的思维跃迁得几乎匪夷所思了,我指的是,汽车,手表,和运动。”

绯红蔓延上耳根,她连忙说:“我想的也是这三样。”

转瞬又明知故问:“可以问你中文名字吗,到现在我还一直只知道你叫尼尔。”

他颇有些迟疑,片刻后脸色又归于平静,他说:“知道又如何,名字只是一种符号,崔甡,叠字生的甡,其实我自小在美国生活,那边的人基本以墨西哥裔、拉丁裔较多,连亲朋好友,也很少会提及我的中文名,回国之后也是。”

名字只是一种符号,他说这话时,与赵琛顷刻间很像,李子瑜不免多睨他两眼。

“那,听说外国人也有取名叫建国的,是真的吗?”

他很轻微地笑了笑,转瞬又十分肃穆,说:“当然,他们也很爱国。”

“那以后可以喊你中文名吗?”

他摇一摇头,拒绝得干净利落。

尼尔临时下了车,要去取东西,李子瑜抹掉车窗因夜雾泛起的白露,看清那是一家灯亮恹恹的殡葬店,隔了一会,尼尔提一袋东西出来,一瞧便知是元宝蜡烛,上车前搁在了后尾箱,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要祭奠哪位,他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伤,只说,一位朋友。

李子瑜不敢再多问,兢兢坐直。

回到寓所,离开前,尼尔突然叫住她,李子瑜回过头,看他从后备箱搬出一个方形纸盒,李子瑜只觉毛骨悚然,一阵哆嗦:“你这要祭拜的朋友,不会是......”

他腾不出手来,抿一抿唇,没好气地讲:“李子瑜,你的脑子也就在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上,还不算是个摆设,下个月中旬,琶洲会举办一场唐朝礼乐展,主办单位是港资控股的文化集团,公司受委托,全权负责整个会场的接驳与总策划,你可以邀请你朋友一起来,权当助兴游玩,会很热闹,这是展会准备的两套服饰,应该合身。”

她双手接过,说:“那你以后不要再敲我头了。”

他缓缓驶离的同时,从车里探出一手,说:“智商确实不足,我会酌情考虑的。”

自诩不凡的人历来一意孤行。

李子瑜将方盒托举,但凡尼尔再慢点,她就砸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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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瑜不止一次赤城地跟雨聊过天,站在他面前,淋得湿漉漉的,寸缕不见完好,他是个乖张的孩子,但也有安静的时候,会告诉她,人的心境,有桥,有峦嶂的山,有盛放的花蕾,溪边有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小人儿,开心的时候,天际绘成釉色,渐渐晕开,绽出绮丽的七彩斑斓,小人儿将屋内檀木箱底的旧风筝拿出来,掸掉霉尘,放长线,赤膊赤脚地,肆意地在平原上奔跑,难过的时候,青翠的一切都会蒙上灰黑,霡霂溟濛的苍穹,扬洒下燃尽的灰烬徐徐地盖满在大地上,小人儿拨开了一片,突然会很伤心,他捶胸顿足,费力跑到钟楼那儿,一路嘶鸣,登上顶,笨拙地摇晃起那一门大笨钟。

她不知自己有否听到过,记忆深处,那面钟声很沉。

李子瑜那神经质的模样,凭谁都会去嘲弄几句,可赵琛,唯独像个听故事的孩童,谆谆听完后说,住在李子瑜内心的小人儿,她想必是一位驼背的糟老婆子,孑然一身,鳏寡孤惸,但她从不觉得孤单,哪怕有一天多糟糕,看起来总是精神矍铄的,每日迎向第一缕晨曦,准备一人的餐点,看一人的风景。

她问他为什么这样讲,他笑了笑:“瞧,连这番问话,也像极了你的外婆,我没见过她,可即便步履蹒跚,她满目的神光却依旧是向往自由。”

李子瑜不置可否。

委屈时,李子瑜就会悄悄地探进窗缘,敲一遍风铃,喊一句在吗,然后径直地走进去,搬一把椅子坐下来,哓哓不休地讲个不停,外婆会拿起擀面杆拍一拍不太利索的双腿,兀自地踱着步子,听她讲完,神叨地说一句‘值当了,这辈子’,忽然又嫌恶地骂她不争气、没出息,尽管从不赶她离去。

李子瑜猜外婆还有甚多话要对她说,但常常戛然而止,外婆扛起锨镐便出门,会花一晌午的功夫,犁锄一片地,细碎地播撒上种子,舀一瓢水淋上去,她腰不好,躬身下去便难以直起,索性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她希冀会长出碗口粗的李子树,上面结满果实,但须小心谨慎,即便她成宿不睡地把守,垒砌了篱笆,竖起了鬼面稻草人,仍防不住狡狯的獾子刨吃,伶俐的麻雀叼啄,噢对,甚至还有那凛冽的霜寒天气,无一不例外地扼杀了这亟待的萌芽。

周而复始,然而一切竟是徒劳无功,种子从未见破土。

她一贯的倔脾气,凡事必深掘其缘由。

李子瑜总是会陪着她,要是说了哪句不称心的话,那外婆铁定会抄起笤帚赶她走,但有时却出奇的平静,席地而坐,目光却是滞纳的,白发挂上了皑皑雪花,不见了精气神,李子瑜背过身去倚着她,不愿她煞挫的威风被李子瑜看到,不愿她年老体衰。

于是李子瑜计划走了,离开心境,临行前,外婆仿佛知道些什么,坐在藤椅上,前后晃荡着,闭目说:“子瑜呀,生命如此地悭吝,才会如坚石里剥露出的琬琰璞玉那般地惜己,你既要离去,且永远要记住,敬畏与感恩同在。”

李子瑜真的很挂念外婆,教育她为人道理的外婆,日夜惦着。

于是她相信一种说辞,微不足道的浮游生物之所以四处飘零,是为了生存,而人颠沛流离,是因为灵魂寻不到安栖,糜烂的肉体便碌碌为之。

赵琛在她扼腕一声时,对她说:“我们不至于顽嚚,瞻云陟屺的睢盱谈不上有多么擢发难数,黑夜往往沆瀣,可愈加稔知的黑暗,熹微的曈曚反而会愈加煜熠,天亮了,叆叇散去,人也该醒了。”

诚如赵琛所讲的,曈曚会愈加煜熠,那位逼死徐兰的女子,公然道歉了,我忽然确信他以往讲过的一句话,甚觉有方:善良的人休要讲理,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比恶人还要恶,杀伐果断,才能惩恶。

赵琛这一周之所以不见踪影,是去与贴吧一些未有昧住良心的有志之士取得联系,他给我截了许多相关的图片,罗列的,全是通过技术复原删除的几道帖子和相片,以及校内搜罗举证的语音证据,他们在贴内朝那群肆虐的人赤裸裸地质询,不几日,闹得凶了,连学院年级的选修课亦暂停,又因警察调阅监控视频,往复盘问细节,初步认定这是一起校园暴力事件,将由检察机关,以欺辱和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起诉,且不管这是舆论压力的负荷所迫,亦或者良知未泯,一个芳华似玉的姑娘以死证清白,公道终是得以诉直。

人性,究竟是光辉的。

李子瑜细致地往复观摩,生怕错过一丁目的细节,又特地登录了那个校园网站,看了那篇置顶谢罪的帖子,感受到由内至外迸发出来的一股喜悦,她对赵琛发自肺腑地说声谢谢,内心知道,这几日里,他方正不苟地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