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把俞笙暖视为知己的打算,闵崇文自然不愿意让他为难,会主动帮他把各方面的状况都考虑周全,便是要他安心地留在宝山城隍庙歇息,暂时不去触碰繁杂的公务,把疲累许久的精神在逼到一个极限,崩溃那会是迟早得要面临的结果。 闵崇文看了表情严肃的俞笙暖一眼,更加觉得自己做法没错。 但他确定要在宝山乡城隍庙留宿两三天,少不得要准备一座独立的院落,裡头的环境都要在仔细地清扫一遍,纱幔被褥都要换掉,在挑几位手脚俐落,性情机灵的丫鬟僮僕前去侍奉他––––包括他在后院府邸行走的轻便袍子,睡觉穿的丝绸寝衣,都要请管理庶务的僕妇去针线班上瞧一瞧有没有多出来的备份。 要不,得要找个跟俞笙暖身量相当的几位部属,借几套没穿过的衣服,拿来给他应付这两三天的过渡时期。 这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如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施行。 毕竟是委屈了一位身份贵重的正三品文判官来宝山乡城隍庙作客,假使没有尽到招待完善的职责,于情于理他都有愧。 真正好的东道主,是会把贵客的周遭事务都打理妥当,不会让他们在居住期间缺衣少食,连要外出走走都得受到教条束缚,不得像似回到家的自在。 更何况俞笙暖虽是挂着帮他处理公务的名义到宝山城隍庙留宿,实则是新竹三城隍给他几天休沐的假日,让他到这边散散心。 自己也想趁这个时候多瞭解他一点,不免想他在这边的时候表现表现,给他留下一次好的印象,这样子他会注意到他这个人,下回见面寒暄时,不会在有如刚刚公事公办的敷衍语气,却是在言谈中透着对朋友的亲热。 离两个人要成为挚交的目标在更进一步。 闵崇文越想越觉得自己要把握送上门的机会,不能教它白白地熘走。 对于在水镜中沉默有将近半刻的新竹三城隍,他倒是没像以前一样启口催促,却是耐着性子静待他的下文,但脑袋不禁又转到俞笙暖要穿的足袜靴子款式和材质上,惦记着待会儿要请僕妇去官中的库房,在每年赏赐给他的份例,挑出适合纳鞋底的棉布及做足袜的料子,请靖文判的夫人帮忙按俞笙暖双脚尺寸进行剪裁,纳鞋底等繁杂工序,待靴子足袜做完后,他会在差人专程送到俞笙暖位在新竹城隍庙后的府邸,让看守宅子的奴僕收下,转放在他书房的案上,教一下值的他能看见这些精心准备的礼物,知道有人在默默关怀他的生活起居,他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也不枉他为他着想的一份苦心。 至于俞笙暖在这两三天的吃食,就从他的小厨房按饭点做好,在请丫鬟端到他的院落,请他享用。 要是他突然嘴馋,想吃些零食甜点,一样是从他的小厨房跟公中大厨房匀些专门招待宾客的预算备料,用竹篮子提回到小厨房慢慢变着法子做与他品尝,务必要使他忘却忧愁,重拾欢颜。 菜色嘛…… 平常下了堂就他一个人在书房用餐,粗茶淡饭凑合着吃亦是一顿。 可俞笙暖不同啊,他是他闵崇文的座上贵客,吃的喝的哪能随便。 不怕他吃得不够尽兴,唯恐他怠慢了他。 他得在找擅长厨艺的僕妇合计合计,煮的菜肴绝对要色香味俱全。 闵崇文把安排俞笙暖做客事宜都详尽地想一遍,再三确认无误时,便在抬眼看着面若沉水的新竹三城隍会作出何种指示,他好等对谈结束,急忙的差人安排。 “本座会按你说的写一份手谕,让使者带到宝山城隍庙当众宣读,帮你製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留在宝山城隍庙休息,成全你想结交他的一份诚挚情意。”新竹三城隍屈起食指,敲一敲结实的酸木枝桌面,沉吟道:“至于大二太尊问起昭慧文判官的踪迹,本座会用刚刚的理由搪塞过去,直到昭慧文判官回来新竹城隍庙上工为止……”他拖长了尾音,代表他后头有事要吩咐:“你这一个月得要交一份未至宝山城隍庙报到的亡魂名单给本座,这样本座才好对大二太尊交代。” “这个我清楚,请三太尊不必担心。”能将用个简单的出差名义将俞笙暖留下,闵崇文有什麽不能配合,幸亏他平日有多留个心眼,不定时地派遣底下将官去注意境内妖魔鬼怪流动的踪迹,在整理成一份报告供他阅览––––这个星期刚出炉的报告还躺在他的案桌上,可新鲜着哪,现在要请人送去新竹城隍庙都不是问题。 新竹三城隍跟他要这份资料上缴,正中他的下怀,待俞笙暖回去上工满十日,他在派人藉探望昭慧文判官的由头,送一份到新竹三城隍的个人值房,这件事便算告个段落。 完美落幕,多好。 闵崇文美滋滋地想着。 “行事的章程既是都讲明白了,那就先散了吧。”新竹三城隍本要抬手一抹水镜,去忙别的公务,可他像想起什麽似地说:“等等本座会加一则手谕和一面能令牌託人带给靖文判,方便靖文判能自由出入新竹城隍庙。” 闵崇文晓得目前自个儿的一门心思都扑在俞笙暖身上,对于其他该注意的地方,不若新竹三城隍想得全面,便有些羞赧地对他低头致谢:“多谢三太尊替下官着想,能在您的手下当差,实乃下官的福气。” 新竹三城隍见闵崇文一本正经朝他感谢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了严肃的形象,忍不住地笑了:“只是件小事呢,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朝俞笙暖所在的位置扬一扬下颌,“却是这位贵客,你就好好地替本座招待,他要是在吃的用的住的有哪个环节不满意,被本座知道了,回头可有你受的。” “是。”愉快的气氛渲染了满室,连带地闵崇文应答的声线也随之高昂。“我保证会让昭慧文判官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绝不会教他后悔走这一遭。” 新竹三城隍抚鬚莞尔:“本座就记着你这句话,且瞧你是否能让挑剔出了名的昭慧文判官满意。” 截至目前为止,俞笙暖要留在宝山乡城隍庙的行程是铁板钉钉,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动。 闵崇文是乐得开始着手安顿俞笙暖的各项准备。 ※ ※ ※ 漫长的对谈一结束,闵崇文当着俞笙暖的面,先是马不停蹄地派人去请休沐的靖文判官回来宝山城隍庙,在向掌管值日班表的首席文判官销假,待一切就绪,传召他上厅商量前去新竹城隍庙暂代昭慧文判官一职的事宜,并提出他若是在新竹城隍庙出差的薪饷,便按新竹城隍庙同品阶的文判官薪饷算,其馀的他私下会额外在贴补他,慰劳他的辛苦。 靖文判清楚闵崇文对部属一向大方,从不会在银钱粮食上和他们斤斤计较,便毫不犹豫的应允,并言明等新竹三城隍的手谕和令牌一送过来,他就可以立刻啓程。 闵崇文见靖文判很爽快的点头,不禁鬆了紧绷的神经,便让靖文判下去等消息。 他接着隔空召来负责管理他内院庶务的僕妇,询问有没有一座离他居住院落近的空阁楼或水榭小筑,裡头的佈置状况,有没有定时打扫,纱幔被褥有没有做清洗等详细情形。 僕妇一一照实解了闵崇文的疑惑,并建议能将俞笙暖的住所设置在临峨眉溪附近的院落,背靠着树林苍翠葱鬱的大夹山,朝起听清脆的鸟鸣,展开一天的生活;暮时下到峨眉溪畔的碎石子小径走走,听着潺潺的流水声,舒缓舒缓长期处在高压的身心,有助于提高执行公务的效率。 闵崇文考虑仅不到五秒,同意了僕妇的说法。 并把他的思想告诉她,让她去同大城隍大夫人报备,多带点人手去打扫屋内环境,整理庭院的植栽盆景,待全部都告一段落,在领俞笙暖前去歇息。 僕妇得了闵崇文的亲自吩咐,便赶紧退下去办理。 他復请在小厨房的领头媳妇儿问问平日食材用料份量,看够不够招待俞笙暖这两三天在宝山城隍庙用的三餐和夜宵,偶尔会煮些小吃糕点供他打打牙祭,儘量不使他饿着肚子。 毕竟闵崇文是隻身由苏州带着玉旨驾着五彩祥云来新竹县宝山乡上任,没有带家眷随行,连贴身侍奉他的童奴丫鬟僕妇们都是靠新竹三城隍临时张罗,特别嘱咐他的夫人,在数批新训练的男女魂中,多挑几位秉性忠厚老实,动作敏捷的人选在进行精密□□,待□□完毕后,经历二度筛选,能送到闵崇文跟前当差的下人,皆是守口如瓶,不爱惹事生非的铜牆铁壁,牢牢地守护闵崇文的私人区域。 “按贵人官职从大厨房拨到这边小灶的食材份例,足够贵人日吃十餐都没问题。”媳妇子每日都会从大厨房领至小灶的食材都记录在册,并将每次烹煮好的菜肴饭食份量控制在一定的数额之内,避免有浪费的恶习产生。 她对闵崇文在吃喝方面的用度,自是瞭若指掌,当闵崇文一相询,亦是能把现状清楚地讲予他听,由他定夺。“但因贵人常常与大二太尊聚在一块儿闭门商讨卷宗,有时用餐便匀了公中的供给,反而是固定的食材份例没怎麽用到。” “照妳这样讲法,目前从公中分配给我的份例,是足够招待贵客在这两三日的正餐、夜宵、点心,是绰绰有馀。”闵崇文隻手撑颐,脑子盘算着往昔辗转在各区当村城隍时吃过的菜色,想拣点别緻的花样,给俞笙暖嚐个新鲜。 “不知妳是做的菜是属于哪一个派系?对于小点茶饮可有涉猎?”闵崇文其实对这位领头的媳妇子厨艺还算得上满意,但这是新竹三城隍大夫人帮他聘来作为掌管小灶的下人,他对于她的来历,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知道她的家常菜煮的非常道地,不会输给在酆都热闹街道上酒楼的当家大厨。 他便想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拿手绝活,想替俞笙暖在这两三天的饮食做到严谨的把关––––既要他玩得尽兴,更要他吃得尽兴。 梳着包头裹着一条麻布巾,把自己仪容收拾乾淨利落的媳妇子,低眉顺眼地答道:“奴婢生前曾嫁过两任丈夫,有跟丈夫学过闽系、浙系的普通技艺,至于小食茶饮虽说不会做到像王公贵族吃的那样精细,可平日要配茶下酒倒是可以入口。” 闵崇文知道媳妇子没有夸大自己的做菜手艺,倒是把底全都交了。 何况自个儿对她平日做的饭食,也没有挑剔的地方,却是喜欢她在清淡中能将蔬果鱼虾各色味道调和到圆融的烹煮手法,既没失了原本的鲜甜,却能够嚐的出汤汁淋上食物的层次感,一层叠加过一层,来到极致处,犹若直冲霄汉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绽放最灿烂的亮光,令他的味蕾跟肚子都得到了前所未有地满足。 便能证明这位媳妇子的基础功夫非常扎实。 却不晓得能不能还原他曾吃过糕饼小食的味道,在配几杯特调的茶饮,让俞笙暖陪他坐在凉亭裡,欣赏宝山的秀美风景,畅谈古今中外的奇闻,偶尔捉对厮杀几盘棋局,享受难得假日的悠閒。 闵崇文光是想到这个画面,整个人犹如打了兴奋剂,笑意盈盈地对媳妇子讲:“今天有位远从新竹城隍庙而来的贵客要住在我的宅邸几日,所以他的吃食全都由我的份例供应,至于他三餐和夜宵要用的菜色,妳下去后在拟一份单子送到书房给我瞧瞧,我会针对单子上的内容在找妳讨论。” 作为主子的闵崇文都发话了,媳妇子没有不遵从命令的道理。 她朝闵崇文行了一个万福礼,“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闵崇文向她摆摆手,她就直起腰杆,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便头也不回地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