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门在眼前缓慢且笨重地展开,在宫门两旁,守着若干穿着甲胄的表情凝肃的侍卫。 庄严的黄色琉璃瓦,肃穆的红色城墙,这便是楚国的皇宫了。 这群凡人在礼制上的精细,倒是出乎蒋寻珠意料,天帝的紫微宫虽远比这大楚的皇宫恢宏气派,可细论起来,天帝可没有这么多服侍他的人,蒋寻珠暗暗想。 这皇宫看着平静,暗地里确是波涛汹涌,蒋寻珠不由地想起了宋司命告诉她的这一世的任务。 容家本是大楚三大世家之一,这世家当久了,也想换个地方住。 如今,这楚国皇帝明面上是微服出访,暗地里确是中了毒不久于人世。 至于楚国皇帝中毒之事,却是说来话长。 楚国皇帝卫徵与安和公主卫微本是龙凤胎,只是,先太后在为先帝生了这一双儿女后,竟撒手西去。 先帝与先太后鹣鲽情深,没熬多少年,先帝也随之而去,只留下十三岁的卫徵与安和公主。 楚国皇室一向枝叶不丰,两人能活下来也是全靠着卫徵的聪明才智。 在世家中斡旋多年,卫徵城府极深,而活在卫徵的庇护下的安和公主,性子却迥然不同。 在不久前的春狩上,卫徵与安和公主在密谈时,遇着了容家派来的刺客行刺,虽对外宣称两人皆无恙,但卫徵却是中毒太深,命不久矣。 等到楚国皇帝去了,容家便会借与安和公主成亲之名,名正言顺地夺了这大楚江山。 因而,女萝卜安和公主与男萝卜容珏成亲之日,便是大楚亡国之时,大楚亡国之后,民不聊生,又是一场浩劫。 她的任务明着是阻止两人成亲,实则是阻止大楚亡国。 不过,蒋寻珠觉着,从宋司命告诉她的东西来看,纵是没有她蒋寻珠,这大楚也未必会亡国。 思及此,蒋寻珠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波澜。 一旁的蓝衫少年忍不住无聊,又被这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难受。 他偷偷看了一眼四周,随后用尖细的声音对身旁的白衫少年嘀咕道:“若是我们能分到贺都督手下便好了,如今陛下微服出访,贺都督凭着这西厂之主的身份,竟也能与容家分庭抗礼……” 见管事的中年太监正打着盹,白衫少年埋怨道:“你不要命了?贺都督心狠手辣,在他身边的人,从未有活过三个月以上的。” “富贵都在险中求,若能给家里挣上一笔银子,便是死了也甘愿……” 闻言,白衫少年翻了个白眼,讽刺地道:“何况,你真以为贺都督是白菜萝卜,任你挑选么?贺都督最近花重金求能人异士,你是么?” 守在一旁的管事太监只是闭着眼假寐,听见少年们说到此事,发觉不对劲,连忙睁开眼低声呵斥了他们几句。 “你们议论什么呢?这是供你们闲谈的地方么?” 管事太监正训斥两人的功夫,一名老太监忽从宫门中走出,他穿着皂青色长袍,衣角上绣着繁复的如意纹,头发已是花白,瞧着虽是五十岁上下,但整个人瞧着仍十分精神。 徐公公老辣独到的目光扫过蒋寻珠身旁的众人,最后在蒋寻珠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一拨少年倒是瞧着赏心悦目得很,尤其是瞧着雌雄莫辨的那一名青衫少年。 这少年天庭饱满,面若桃花,他早前也听别人讲过面相,这少年眼下瞧着卑微,日后只怕是贵不可言。 若是这青衫少年是女娇娥,再配上那么点气运......徐公公摇摇头,这些少年都净过身,倒是他想差了。 再看他身旁的那蓝衫少年与白衫少年,在宫门前议论宫中是非,徐公公暗暗点点头,相比之下,这个沉着冷静的青衫少年倒是可以多照顾几分。 这徐公公可是西厂的老人了,思及此,管事太监点头哈腰地道:“徐公公进来可好?” “祸从口出。”徐公公不动声色地敲打了管事太监两句,若是这蓝衫少年和白衫少年妄议贺都督的事被贵人听见,只怕他也会吃挂落。 徐公公冲管事太监微微颔首,两人交换了眼神,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 在这红墙之中,喜形于色是不要命的傻子才会做的事。 他随后道:“杂家姓徐,是荣华堂的主事,你们平日里唤杂家徐公公便可,你们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都归杂家管,一个月后,你们自然会有你们的去处。” 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核对过簿册上的人,临进宫之前,徐公公还不忘叮嘱道:“走罢,这太阳底下晒着委实也难受,你们排成两队,跟杂家进宫罢。” “只是,杂家要提点你们一句,路上小心些,不许说话,也不许东张西望,见着贵人行礼便是。” “不要存什么一飞冲天的心思,杂家在这宫里待久了,一飞冲天的人也见过不少,只是飞得更高,摔得愈惨。若是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众人被徐公公说话时凝肃的神色吓得不轻,只齐齐应“是”,不敢再多言语。 领着众人在外宫转悠了一会儿,眼看着便要到西厂了,迎面走来一群人。 来人一共九人,皆身穿华服,这六人中,有四人抬着步撵,另有四人带刀护卫左右,而剩下的那一人则在步撵之上。 步撵上的那人面色苍白,眉目硬朗,长相却十分阴柔,他一身玄衣,衣衫上绣着螭龙,虽神情柔和,但当他的目光落到你身上时,你只会觉着毛骨悚然。 看清来人后,徐公公面色一白,但毕竟是在西厂待了多年的老人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恭敬地道:“奴才西厂荣华堂主事徐大海,参见贺都督。” 这步撵上的男子,想必便是由卫徵扶植的亲信贺岚了,虽有卫徵扶植,但能与容家分庭抗礼,这贺岚的本事可见一斑。 蒋寻珠嘴角微弯,这贺岚瞧着倒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不过,太容易到嘴里的荷叶鸡,总是不好吃,蒋寻珠的眼中闪过几分波澜。 步撵上的贺岚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在徐公公舒了一口气之时,忽听步撵上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停。” 难道他千叮咛万嘱咐,这群后生们还是不知死活?只是,旁人便罢了,这贺都督哪里是这群混小子能招惹的? 听见这动静,徐公公瞪了一眼身后的众人,连忙恭谨地道:“不知贺都督有何吩咐?” 贺岚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地扫过,他仿佛在寻找着合心意的猎物。 他定定地看着蒋寻珠,不疾不徐地说道:“穿青衫的那一名少年,你抬起头来。” 见此,徐公公心里咯噔一声,这蒋姓少年可是他最看好的苗子啊,难不成贺都督对蒋姓少年起了心思? 在摸清这宫里的浑水之前,蒋寻珠觉着她不必太招摇,因而,她佯作怯弱地抬起头,看向贺岚,道:“贺都督……有何吩咐?” 迎上贺岚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蒋寻珠忽有一种被毒蛇盯上之感。 贺岚摩挲着系在腰带上的那一块羊脂玉佩,他走下步撵,在蒋寻珠面前蹲下/身子,他笑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蒋......寻珠。” 这青衫少年的声音配着那张脸,倒是赏心悦目,贺岚挑了挑眉,抬起她的手腕,在触及蒋寻珠手腕上的那一颗低光荷珠时,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 腕如白玉,这少年的手,摸起来,倒是格外地顺滑呢。 贺岚松开蒋寻珠的手,起身回到步撵上,他缓声道:“你既唤蒋寻珠,便叫小珠子罢,徐大海,好好调/教他。” 小珠子?蒋寻珠眉头微蹙,这贺岚究竟是何居心?难不成她手腕上的那颗低光荷珠里还藏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徐公公瞪了蒋寻珠一眼,道:“还不快谢贺都督提点。” “谢都督提点。” 打量了蒋寻珠片刻,贺岚便揉了揉额头,他道:“走罢。” 等到步撵消失在眼中,徐公公才觉着自个儿活了过来,劫后余生,徐公公仍忍记得那渗到骨子里的寒意。 不远处便是刻着“西厂”二字的牌坊,仰头望了望头顶的牌坊,徐公公暗暗想,他还活着啊。 徐公公暗暗思忖,贺都督的铁血手腕,他也见识过,也不晓得这安生日子还能过多久。 他领着众人,大步踏了进去。 在西厂里停停走走好一会儿,徐公公才停下,他指着小院中的一间房,道:“这便是你们这一个月里住的房间了,今儿日头毒,你们先去休息片刻放行李罢,对了,小珠子,你住转角的那一间。” 蒋寻珠暗暗拧眉,她虽不想与这群凡人住在同一间,可也打算另寻他法,徐公公这倒像是把她架在火堆之上了,倒不知他是何意。 蓝衫少年顿时变了脸,他咬着唇,道:“公公,为何他单独住一间?我们却要挤在一间?” 这可是得贺都督青眼的人啊,白衫少年远比蓝衫少年识趣,他垂着眸,一言不发。 徐公公看了蓝衫少年一会儿,看得他面红耳赤后,徐公公才缓声道:“多做少问,这才是正经。” 等到众人散去后,徐公公回到自个儿的房中,他动作迟缓地在椅上坐下。 良久,他忽然叹了一声。 他并不是善良之人,只是,今天也不由地有几分感慨。 他暗暗想,这样好看的少年郎,被送进这吃人的红墙里便罢了,还被阴晴不定的那位给看上了,委实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