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二月二,看了一天红火的人们准备回家休息。天刚擦黑,襄城少有的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满地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水门街菅府内一声嘹亮的啼哭划向静谧的夜空,三姨太生了。 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端盆子的,拿剪子的,捧红布的,站了一地,碎花幔帐内清瘦的女子显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乌发散乱,汗水洇湿了红枕,血色全无的脸冷森森的吓人,饶是如此,三姨太还是撑起最后一口气,气弱游丝的问贴身婆子,“邵妈,是啥?” 邵妈唯唯诺诺,很不情愿的告她,“……是个丫头。” 三姨太的双眼瞬间紧闭,接着一口接一口的大喘气,接生婆慌神惊呼,“不好了,血崩!” 邵妈狠狠的剜了一眼接生婆,那婆子瞬然噤声,抖如筛糠,不知所措。 床上的女人已然听到了那声惊呼,早已没了生的意念,凤眼圆睁,葱白的玉指想抬却抬不起了,邵妈紧紧的攥住她的手,“三姨太,不要瞎想,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老爷这么疼你,你可要挺住。” 眼泪轻轻的从三姨太的眼角滑向两鬓,“我想、见见、老爷。” 邵妈遗憾的摇头,“这不行,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这是祖传的规矩,没办法,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可以见老爷了。老爷,他,就在台沿下面……” 三姨太心字已成灰,眼神呆滞,顿了好一会,缓缓的说,“我想看一下孩子。” 邵妈递给旁边的丫鬟翠儿一个眼色,翠儿跑过去从摇床上把裹着严严实实的孩子抱到近前,斜着给三姨太看。 三姨太撑着想起来,怎奈身不由己,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邵妈瞟了一眼被子下刺眼的红色,终究放弃了把她搀扶起来的念头。 襁褓中的婴儿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左转转右转转,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邵妈欣喜,刚生下的孩子眼神这么激灵的她还是头一次遇上,她笑着把孩子抱到三姨太的枕边,“看看,多漂亮的女娃!眼珠子多灵,将来肯定是个兰心慧质的小姐!” 三姨太嘴角上勾,笑了,肉嘟嘟的小红脸,真讨喜,可惜…… 笑着,笑着,那笑容顷刻间凝固,双眼阖上,一只手徒然的松开,荡悠悠的空悬在床边。 襁褓中的婴儿哇哇的啼哭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凉,仿佛愧疚着世上最爱她的母亲都是因为她才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章 一向安逸的襄城突然被战火搅了个乱七八糟,从沿海到内地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陡然就烧到了城下,把卧牛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城内的军队奋力坚持了半个月,眼开着就要抵挡不住,军饷多日未到,粮草无以为继,加上没有援军,战士们的士气开始滑坡。 城外的鬼子趁势启用直升机,嗡隆、嗡隆的在城市上空盘旋,时不时的扔下几颗□□,城中居民惶惶不可终日,躲没躲藏无处藏,失了魂魄乱了手脚,四下乱窜,更有甚者,命运不济被流弹击中,瞬间毙命。 在无情的战火面前,什么财富什么权力统统见鬼去罢!只有保命最重要! 菅维康虽在内陆小城,却不坐井观天,早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未雨绸缪在襄城的郊外购置了几亩薄田,一座两进的宅院,条件虽比城里差了千里,非常时期也算得上乘之所了。 敌军轰炸有时也会扫过郊外,菅维康率众钻进地窖,阴湿潮冷的地窖里,一家人彼此相拥一呆就是一天,为了节省粮食,每人定量供给,家人早已撑不住,成日吵嚷着再也不在这个鬼地方,要回城里!他们哪里晓得城里更加不堪! 这日敌机轰鸣声又至,菅府上下一应人等习惯性的钻进地窖,地窖落盖,菅维康查点人数,大夫人、二姨太、大小姐素琴、二小姐素棋都在,唯独少了三小姐素落! 菅维康逡巡半天闷声问,“素落哪里去了?”黑沉沉的地洞里菅维康的声音带着回音,冷气逼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过了好长时间,二小姐素棋才硬着头皮回答,“爹,午饭后她说出去找邵妈,我不让她去,哪里管得住。” 为了节省用度,自从到了乡下,菅维康就把家里的奴仆全部打发一个不剩,菅府的银店早已歇业,哪里还有来项再养闲人! 素落就由二姨太晋氏管理,与二小姐素棋住在西厢房的暖阁里,中间是小小的厅子,另一间稍大的卧室是菅维康与二姨太的卧室。 夫人柴氏住在后面一进院落的偏房内,近挨着是大小姐素琴的卧室,从居住条件就可瞧出柴氏在菅府的地位,全然没有正室应有的尊贵,连带的嫡长女素琴也倍受冷遇。 说来这菅维康命中无儿,嫡妻柴氏出自襄城旺族,性情贤淑行为豁达,菅维康又生的舒朗飘逸、孔武不凡,俊男靓女佳偶天成,婚后琴瑟和鸣、极尽恩爱,很快柴氏就诞下一男,取名菅天赐。 阖府上下欢天喜地,彼时菅维康的母亲成氏尚在人世,老太太成天到儿媳妇屋里瞧孙子,喜爱之情无以言表。 可惜,一日夜间,小夫妻恩爱之后疲乏倦怠进入梦乡,当柴氏晨清才发现身侧的天赐没了气息,想必是夜间翻身压住了孩子。 这下把菅老太太当场就气昏了过去,多日茶饭不思,滴水不尽,旧疾又犯,很快就沉疴难起,不久离世。 菅维康骨子里对柴氏是有怨怼之心的,他把天赐的死算在了柴氏的头上,柴氏心里更苦,本来卧榻就小,两人鱼水之欢后菅维康倦怠懒得回书房造成了如此横祸。 当时天赐还没过百天,所以人们只知道夜间夫人睡眠不慎压住孩子出不了气,导致天赐的死亡,却不知菅维康也在卧榻之上,菅维康与柴氏都怕旁人笑话没过百日两人就行房事,故不敢讲出实情。 柴氏一人背了黑锅,压死了孩子还气死了婆婆,一时族人都对她冷眼相看,觉得她是有命无运、不祥晦气的人! 族中人等纷纷奉劝菅维康纳妾,初始菅维康良心未泯,觉得如此对柴氏有失公允,对柴氏还假以辞色,以礼待之,柴氏心内委屈加上失去儿子性情大变,猜忌多疑常常做出失态之举,菅维康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既没了兴趣就更没了性.趣。 很快就有好事之人把襄城晋家的一位姑娘说与菅维康,这位姑娘家内奉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向以纺绩井舀、针黹女红为要,菅维康不喜女子不读书,纠结了多日,直到族长出面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理由,屈就迎娶进门。 这女子进门后,打理家务是一把好手,上上下下无不钦佩,唯一遗憾的是与菅维康没有共同语言,菅维康与她说一些当下时事要闻,晋氏听的如同天书一脸懵逼,好在新婚蜜月,干柴烈火,倒也恩爱。 恰逢此时,柴氏孕身凸显,一时府内上下哗然,推算日子,在夫人月子时老爷就与夫人行了敦伦之事,原来,是这么这么回事,哦,那么少爷压死的那晚,老爷也在床榻之侧…… 诶呀,听明白就行! 看破不要说破嘛…… 你懂的! 这本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恰恰菅维康是颇要脸面之人,迂腐观念陈重,加上天赐的死本也要算他一分子,他以为无人知晓之事瞬间大白天下,受害者转瞬成了共犯,如何能够了得!愈发不待见柴氏! 于是,天天宿眠在晋氏房内,极尽宠爱之能事,一心期盼着晋氏能给他生个儿子。 晋氏也极会逢迎,伺候的菅维康酥香骨软,什么识字不识字,什么能不能听懂当下时务,通通都不是事,只要能生出儿子就是本事! 晋氏正当盛年,又日日春宵,很快有了身孕。 菅府一时热闹起来,下人们自发的分成两派下彩头,押哪个夫人谁会生儿子,谁会生女儿,赔率很大。 不久,柴氏生了个丫头,押这边的一下失了气焰,明明头胎是个带把的,怎么这胎就没了把呢! 另一派则喜之不胜的伸手要钱,说好的,输了的给钱! 谁输了呢? 那不、那二姨太不是还没生么! 于是乎,在二姨太生产的那日,但见菅府的下人们自发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边干活边碎碎念:小子、小子、一定是小子! 另一边是叨叨着:丫头、丫头、一定是丫头! 更有甚者,两伙人碰到一块,一边说,小子!另一边会压住对方的声音,丫头! ——小子! ——丫头! 一边比一边声音高! 一个十三、四岁的店铺伙计提着水桶遇上了大他几岁的提着礼盒准备请人的伙计嘴里念着:小子! 他急着反驳一声,丫头! 正好,产房内一声嘹亮的啼哭,接生婆的嗓音透过纱窗飘了出来:“生了!千金!” 喜的那伙计把水桶一扔拍手跳起来,向对面的伙计笑着说:“瞧!我说对了吧,我说是丫头就是丫头!拿钱!快!” 他甫一出手,脸上“啪啪啪啪”! 眼冒金星! “干嘛打我?”话音未落,菅维康不知何时立在面前铁青着脸,怒吼:“滚!” 小伙计吓得屁滚尿流,跑的没了踪影。 此后,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