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尚风华几乎每日都要出门赴约,余阁老也被各种吃酒喝茶的帖子叫出去会“友”,京中纷纷猜测尚风华这朵“美人花”究竟会花落谁家,然而一个月过去了,祖孙两个却毫不动摇,而且,据闻室韦那边有了什么动静,衔南郡主要回南陵去了。 真是一个令人不爽的事实。 显帝仿佛看明白这祖孙二人的想法一样,也不着急替尚风华指对象了,只是又赏了许多的物件,使人备好南陵急需的粮草,挥挥手就叫尚风华一行人出京都往南而去。 临走时,唐晏行与屠从英又在南城门相送。 宿员外郎拍着爱子宿仲舒的肩膀在城门脚下一直嘀嘀咕咕,屠从英就沉默着听唐晏行温和地说了许多的话,末了,唐晏行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道:“对了,皇长兄近日往南方巡查,也许会路过南陵。” 屠从英颇为诧异地看了唐晏行一眼。 难怪唐晏清一直没露面呢,原来去了南方。尚风华了然地点头,拱手道:“臣就此往南陵去了。” 唐晏行点头。 屠从英盯着宿仲舒的背影往尚风华身边靠去,目光复杂。说起来宿楼本也有意叫自己儿子娶个郡主回来的,只是在屠从英身边呆的久了,自然也就知道屠从英的心思了。 实力太悬殊,还是不要肖想衔南郡主了吧。 尚风华一行经历长途跋涉,回到南陵。一进城,尚风华就被几位万户火急火燎地迎到军营里去了,说是有要事要谈。 余阁老叹了一口气,看来室韦有异动,还真不是严公卿为了叫尚风华从催婚大业中逃脱出来而找的借口。只是他又不懂战事,而且还是东临的重臣,自然不能参与,只好决定回都督府,去瞧一瞧那传说中的顾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室韦军往南陵进了两百里?”尚风华问道。 “是的。”一群将领围着地图而立,贺止点了点上头的某一处,道:“他们已经到了这里。最近半个月以来,他们的后军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运输着粮草。” 唐明谦抱臂道:“看来他们想继续攻打南陵城。” “先不必动摇,静观其变。”尚风华冷静地道,“我从京中带来不少粮草等物,向将军与唐将军带人整理分派一下。马上要进入冬季了,我们这边要做好一切准备。” 众人拱手道:“是!” 尚风华盯着地图,似笑非笑道:“冬天……是个很不错的季节。” 严公卿点头赞同:“是呢。” 这两个人笑得有些发寒,其他人都默默地离远了几步。 都督府来了个陌生的老人,虽然未见过其人,但府里的总管事也被军师提点过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便恭恭敬敬地接待安置,如此一来,都督府的主院总算有主了。 余阁老在主院里转了一圈,回头看着一直低眉顺眼候在一旁的总管事,笑眯眯地问道:“你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吧?” 总管事回道:“是的,大人。老奴是南陵本地人,从甘浒将军在时便一直在都督府伺候,承蒙郡主赏识,提拔了总管。” “哦。”余阁老点点头,又道:“老夫初来乍到,对这边陌生得很,不如请总管带路,领我转转这都督府?” 总管事应诺,躬身请余阁老先行,一边走,一路介绍道:“这一边是议事堂与书房,平日里将军们在里头商谈军务……那边的小校场,是郡主平日锻炼之处……严军师偶尔也在这边的客房歇下……东湘院住了宿仲舒公子,西湘院则是顾白公子的住处……” 听到“顾白”二字,余阁老眼前一亮,打断总管的话,问道:“宿仲舒老夫倒是知道,但这顾白又是何人?” 总管事道:“是郡主从室韦军中救出来的一个人质,中了蛊又失了记忆,后来是鬼先生治好了他,由郡主取名为‘顾白’。” 在京都时,余阁老便听鬼老三说了几句顾白的事,然而事关外孙女终身,只凭几句话怎么确定这人是好是歹?自然要多方面去考察此人。 余阁老捋了捋胡子,继续问道:“这,是个怎样的人?” 总管事正要回答,余光瞥到前方的人影,笑了笑,道:“顾白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您见了便知道了。”说完指了指前方。 余阁老顺着看了过去,便见到不远处的前方,一个少年缓缓走来,唇红齿白,气质通透,干净出尘。 少年走近前来,对总管事微微施礼,道:“总管事。这一位老人家是?” 总管事连忙回礼,道:“这位是郡主的外祖父,余阁老大人。” 少年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行了一个晚辈大礼:“晚辈顾白,见过外祖父大人。” 余阁老愣了一下。外祖父大人?少年你很自来熟啊! 余阁老微微咳了一下,道:“免礼。”他上下扫了他几眼,见他容貌出色,温润有礼,看起来便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过皮囊虽好,却也不知里头都藏了什么,余阁老便板起脸,严肃地道:“你便是顾白?” 顾白温和道:“正是晚辈。” 余阁老冷着脸道:“听闻是我家风华把你从敌军中救出来的?你与老夫来,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当上风华回到都督府,便见到总管事领着几个小厮候在花厅外头,她有些疑惑,上前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总管事拱手道:“回郡主的话,余老大人与顾白公子在里头说话,吩咐不让人打扰。” 尚风华微微歪头看了一眼总管事身后那张花厅的木门,此时此刻正紧紧闭着,里面的情况无人能知。 余阁老要做什么,尚风华能猜出几分来,对于一个大概会娶到他外孙女的人,余阁老自然要好好考察一下品性为人的不是?只是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尚风华带着一点疑惑转身正要走,就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顾白走了出来,看见尚风华,笑了一下,张了张嘴,余阁老突然在他身后出声唤道:“风华!你来。” 顾白一怔,尚风华也是一愣。她平日里所见到的顾白,面对她时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这一次,笑容消失了。 外祖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尚风华对顾白微微点头,迈入花厅,木门又吱呀一声紧紧关闭了。顾白对着那张木门呆了一会,才默默走了。 余阁老坐回椅子里,端起手边的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尚风华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外祖父喝完那漫长的一口茶,放下了茶具,才开口问道:“外祖,你与顾白说了什么?我瞧着他脸色不对。” 余阁老“哼”了一声,道:“你已经这么熟悉他了?” 这语气似乎不对啊,尚风华微微皱眉。一开始顾白就待她与众不同,只要她在,顾白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其他人在他眼里完全没有存在感。鬼老三曾说,这是因为尚风华是顾白一睁眼能清清楚楚看见的第一个人,因为他在奴奴谷里浑浑噩噩十年,所知的事几乎都是用耳朵听到的。 正因为顾白这么认她,所以严公卿才会替尚风华考虑他。 余阁老叹了一口气:“之前听鬼老三说起,老夫以为他就是个一无所有无处可去的人,现下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说他失忆了,但在奴奴谷里发生的事怎么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失忆的?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失忆了,而不是他自己选择性地忘记?就算他记忆遗失,但身体上某些习惯却没有变化,之前老夫看他举止谈吐,便能知道他应该是从小就受到优秀的教养,似乎还不是大境或东临的人。”见尚风华愣愣地看着他,余阁老道:“老夫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曾游历天下,与无数人打过交道,有些事情,老夫看得更明白。” 尚风华呆呆地道:“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吗?” 余阁老又哼哼两声,接着认真地给尚风华分析:“就当顾白是真的失忆,那他是怎么被奴奴谷人抓住的?被拐子卖了?或者是他家里抛弃了他?若是后者,那顾白便真的是无处可去,若是前者呢?日后他亲人寻来,你还打算嫁给他,要怎么办?谁知道他的家族会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或者隐患什么的……谁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勋贵?世家?或者,王室?” 尚风华道:“也许还是……” 余阁老冷笑道:“普通人家?” 尚风华:“……我已经着人替他寻亲了。” “然后呢?”余阁老问道。见尚风华沉默,余阁老叹息道:“其实最根本的问题,是你啊。风华,你当真愿意嫁给他吗?” 尚风华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可是对上余阁老那关切的神情,她又沉默了。 顾白这人怎样?挺不错啊,颜色出众,赏心悦目,性子温和,很关照她,虽然体弱了点,但尚风华对他挺有好感的,但是嫁给他? 如果不是她到了所谓出阁的年纪,如果不是上头那位起了心思,她现在还不会考虑这种事情。她心里有太多事要想,室韦、南陵、这支军队的未来,她刚带着父亲的旧部打出一点名声,怎么有时间儿女情长? 尚风华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余阁老大概也懂了,看着她生得与余妙灵有几分相似的脸,语重心长地道:“风华,不要因为一时权宜之计而将就,终身大事不能勉强的,外祖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喜乐,你为了尚家,为了你父亲那些旧部,已经牺牲了许多,所以这婚姻,决不能就这么定下来,还需要多深思熟虑才行。” 尚风华垂着头,脸上神情莫测,半响,她才开口道:“有您这样的长辈,是风华之福。但是外祖,风华并不觉得带兵领将就是一种牺牲,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关他人。婚姻的事,风华也会慎重考虑的……” 余阁老盯着尚风华的头顶良久,声音有些无力地说:“行了,老夫知道了……”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锦囊,“外头……是不是又要打仗了?这个,老夫一直忘了给你,收着吧,为你保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