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从英率师北上,进入秋季,上周溃败投降,终于向大境称臣。 此时此刻,屠从英策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身后是乌泱泱一群刚结束杀戮的、还带着血气的虎狼之师,队伍后半截一辆辆板车上,堆积着上周赔付给大境的金银财帛。 许姜州从队伍后方赶了上来,边递给屠从英一封密信,边道:“南陵那边,主将尚风华率部攻打奴奴谷族,近三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 屠从英皱眉道:“生死不明?” 许姜州点头:“毕竟是那种地方。” 奴奴谷之事,还是因南陵蛊灾之后,他才知晓。虽然身在战场,但屠从英还是有本事探查到各种秘密,比如说大境与奴奴谷的深仇血恨。 屠从英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内心却有些茫然。 尚风华会因此而死吗? 回师之路要穿过东临,将到国境,屠从英远远地便看到边境上有一群人影。 探路的士兵跑到屠从英边上,道:“屠帅,前方东临王率众在等候。” 这一战,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东临,为了感谢这支军队为东临解了危机,东临王胡扬亲自到国境迎接也算说得过去。 屠从英想到胡扬已经娶妻生子,心里莫名有些愉快,又想起尚风华深入奴奴谷如今不知生死,脸上的神色又严峻了不少。 许姜州看在眼里,轻微摇头。 两支队伍终于碰面,屠从英下了马,拱着拳头,声音冷冰冰地道:“东临王殿下,别来无恙。”说完拿冷嗖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虽然极度不喜此人,但胡扬还是面不改色地微笑:“屠将军一路辛苦。得大境与屠将军襄助,实乃东临之幸。” 几年不见,这人长进了不少。屠从英暗想,眼神一瞟,发现余阁老也在人群中,目无表情地盯着他。 余家到底有多恨他,这一点屠从英非常清楚,不仅仅是因为他攻陷天都,还间接害死了尚明贺,逼迫尚风华去往大境,种种事件,想要余家对他和颜悦色,简直痴心妄想。 屠从英倒是想缓解一下这仇这恨,于是和缓了面色冲余阁老行了一礼。 对方视而不见。 胡扬和颜悦色地表示:“小王为诸位将士准备了盛宴,不如歇息一番再启程?” 屠从英淡淡地道:“陛下命我等尽快回京,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胡扬从善如流地道:“既然如此,小王便不耽搁诸位的行程了。”那模样,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准备而只是客气两句一样。 屠从英才不管他到底怎么打算,正待转身时,余阁老突然走出人群,对屠从英拱手道:“老头子想往大境探望我那外孙女,不知将军能不能携我一程?” 屠从英一怔,许姜州疑惑地看着眼前众人,胡扬还保持着客客气气的微笑,似乎只是打算目送他们一程,其他啥也不管。 余阁老看似和颜悦色,实则声音里饱含威力:“老头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况对大境人生地不熟,只希望将军空闲时能指引一二,老头子便感激不尽了。” 许姜州怀疑余阁老知道了尚风华生死未卜之事,拿询问的目光看向屠从英。 屠从英默默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然后余阁老转身一招手,人群自动分开,后便有一个人牵着两匹背着行囊的马出来,走到余阁老面前。 许姜州目瞪口呆。 余阁老道:“给将军添麻烦了。”说着利索地翻身上马,对屠从英说,“何时启程?” 这……明明是要即刻出发。 许姜州看着屠从英默默地对胡扬拱手行礼,之后上马,淡淡道:“出发!”对余阁老的意思顺从地不得了。 这位余阁老在东临可是德高望重的老人物了,胡扬竟也愿意放行?莫非胡扬要借此打探大境内部的虚实?许姜州禁不住想多了一点,这位到底知不知道尚风华生死未卜? 余阁老为何突然要去到大境?是为了尚风华的终身大事。他曾在信中询问过这外孙女,然而尚风华的回信中竟只字未提。 为何一字不说? 尚风华已到适龄,之前在大境未能稳当立足,没人看好她,婚事自然没人提。而她去到南陵后,打退室韦军渐渐扬名,朝堂上看到她如此本事,又手握重兵,谁不会有想法?特别是那些要争那个位子的人。 女儿家不好替自己说亲,作为长辈,余阁老自然要操一番心,于是在信中试探地提起此事,然而尚风华什么都没说。 为何没说? 要么她已经找借口不婚嫁,要么就是显帝强制性地给她定亲了! 余阁老那个急啊,恨不能立时冲到大境南陵去,可是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引起显帝的怀疑?会不会给风华带去麻烦?就这样,余阁老一日日焦急着煎熬着,等到了屠从英大胜即将回朝的消息。 余阁老心一横,干脆借此时机去大境! 老人家跟着大军行了一天路程,傍晚时分,大军就地休整,屠从英看着余阁老自顾自地锤了锤老腰,叫跟着他的长随去寻水,屠从英走上前去,带着一丝敬意问道:“余大人感觉可好?赶路辛苦,今夜请好好歇息。” 余阁老笑了笑,看着众将士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道:“多谢将军关怀。”顿了顿,又道:“将军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实乃一代英豪,不过,与尚家的风华却非同道中人。” 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屠从英听懂了,心里瞬间一凉,怔了半响,才道:“大人请先休息,军中还有事,晚辈便不奉陪了。”他微微垂着头,默默走了。 一连三个月杳无音讯,南陵军中隐约浮躁起来,严公卿也有些不安,遂每日必上城楼远眺,期待尚风华等人能平安归来。 过了几日,严公卿又一次登上城楼,一眼便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涌动着无数黑点。他愣了愣,将大半个身子伸出城墙外,瞪了半响。 那些黑点朝着南陵城靠近,越来越明显,一个探子跑上城来,激动地道:“军师!主将率部回来了!” 严公卿大喜,急忙下楼,边走边道:“快快开城门迎接!” 几位万户并宿仲舒都得到了消息,并排站在城门外等候。 很快地,尚风华率着众人到了跟前,笑道:“让各位久等了。” 严公卿喜笑颜开地道:“主将平安归来,诸位将士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鄙人一直坚信,您一定能成功!” 尚风华微微一笑,看向身后。 关裕被两个人扶着,显然伤得十分严重。严公卿见状,赶忙使人带他入城休养,其他人无论伤多伤少,总归都站着。 尚风华指了指一旁被五花大绑还被刀指着脖子却脸色平静的赤衣男子,道:“这个人,务必好好看管,我得带他回京面圣。” 严公卿等人看了过去,又齐刷刷看了一眼唐明谦,严公卿问道:“这人是?” “现任奴奴谷族族主,汉宫秋。”尚风华淡淡地道。 杜刀冷笑一声,一脸恨恨地走了过去,拎着汉宫秋的后衣领,拖着人往城里地牢而去,几个士兵连忙跟上。 鬼老三道:“几位将领身上都带着伤,还是先入城再上一次药,此次事宜,延后再谈吧。” 严公卿连忙点头,众人便拥着尚风华等人进城,厚重的大门吱呀长啸着又重重合上了。 留守南陵的几位万户都忙忙地使人唤大夫,又安置伤员,待到进了都督府,便只剩严公卿和鬼老三还跟在尚风华身后。继续走了没几步,尚风华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主将!”严公卿惊叫道。 闻讯赶来的青鸟、白鸽正好遇上,二女连忙一左一右地扶住尚风华,带着她回到“风华居”里头。 鬼老三一边为尚风华探脉,一边道:“能吐出黑血,说明情况缓和了不少。奴奴谷中虽药材多,却大多有毒,我现在写方子,你们赶快去抓药!” 白鸽急急应了一声,提起衣裳就跑。 鬼老三又叫青鸟打水,绷着一张脸为尚风华施针。 严公卿揪心不已,却也不好多问,只好等在一旁。 在奴奴谷中,尚风华六人有计划地与奴奴谷族四处周旋,不可避免地都受了些伤,而汉宫秋也不是俗物,接连反击,关裕为了保护尚风华受了重伤,而尚风华自身也中了一种古怪的毒。由于缺乏解药,鬼老三只能施针为她抑制毒素,尚风华又几经波折费尽心力将奴奴谷内机关阵法一个不落地改了个遍,使奴奴谷族人尽皆困死,又与焦嗣、唐明谦等人合力,废了汉宫秋,最后才命伏兵上山,彻底端掉了奴奴谷族。 如此种种,险恶万分,若无尚风华,众人则不能入谷,而若无鬼老三,众人便无法回归。 休养了两天两夜,尚风华勉强缓过劲来。 勉强缓过劲来的尚风华化身劳碌命,被允许下地行走后就跑到书房打算准备不久后的进京事宜。一打开门,就见严公卿坐在侧边的书案后,提笔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严公卿转过头来,微微拧了下眉:“主将,您身体还没康复,若有什么事,唤鄙人就好。” 尚风华在主书案后做好,笑了一笑:“先生莫非是在替我写战报?” “鄙人毕竟是军师。”严公卿将笔搁回架上,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道,“文书之事,自然包办。主将这几日一直养着,鄙人问了三爷和焦将军他们。” 尚风华点点头:“这几月,南陵城中可好?室韦那边有异动吗?” “一切都好。”严公卿回答,“倒是鄙人,听到了一个消息,”他看向尚风华,“是关于主将你的。” 尚风华疑惑。 严公卿微微叹了口气,说:“听闻上一次主将进京,京中不少人欲向您提亲?” 尚风华愣了愣,绷直了身体:“莫非京中有人将消息传到了这儿?” “……白鸽从关裕那听说的。” “……”尚风华眯了眯眼,道:“却不知关裕也会说起这个?对象还是我的侍女……他俩是不是有什么?” 严公卿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再一眼,道:“重点是您……上回时日太短,这一次您有功劳在身,陛下大约会设宴款待,论功行赏。京中看重您的人会更多,事关终身,您一定要格外慎重。何况,”他顿了顿,道,“您的外祖父,余阁老大人,已经到了大境京都了。” “什么?!” “半个月前,屠从英打败上周班师回朝,余阁老大人随之来了大境。”严公卿缓缓道,“之后阁老往南陵来了信件,问及于您,那时主将没有一点消息,鄙人也就没有回信。” 尚风华皱眉思索道:“外祖父他……为何会赶来?” “应当是为了您的婚事。”严公卿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虽说主将曾放言三年不婚嫁,然而此事,必得早做打算。之前主将什么都没说,鄙人也就没有多想,三年光景一瞬而过,鄙人匆匆之下,只想到了一个适合的人选。” “……谁?”尚风华嘴角抽抽地问。 严公卿非常严肃地道:“顾白。” 尚风华的脸腾地红了一下,努力镇定地问道:“为何……是他?” “因为……”严公卿叹气道,“京中的人都不怎么合适,而京外的人……只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