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读文科了。现在。就是想读文科。你不要有压力。” 陶然哑然。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陷入无尽的疲惫。 两人沉默了一天。 眼神闪躲。相对无言。 陶然想跟他讲话,但更想他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明白。陈晁想跟她讲话,但是看见女孩的冷漠,止住了话,怕她生气。不,她就是在生气。 夜晚寂静。 不再有手机震动的提示音。 陶然在黑暗中暗自咀嚼这几日。她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如果她直接接受陈晁选择文科,就不会有这么多后续的摩擦与冲突。但是她无法直接接受。她做不到。她得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男孩子。对得起陈晁的喜欢。 正因为她是她,所以无论事情重新来过多少回,她依旧会是同样的选择。 性格、事情进程、两人的个性碰撞,所有一切造就了现在的局面。不是简简单单能被人为控制的。陶然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一周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两人的关系又急速跌入冰点。 陶然在寂静中辗转反侧。她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错误的行为。不。没有。我绝不能让他如此草率地放弃医生理想。他对自己不负责,我就更加让他意识到应当对自己负责。 陶然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时机。是不是该晚些告诉他的?也不行。一个月的时间,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她思来想去,不得所以然。反而陷入了死胡同。 是不是,一开始就太草率。 喜欢上一个人,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简单又纯粹的感情,来得热烈又迅速。可是之后呢?再一次快速地退却热情,如潮涨潮落,还是走向平淡的持久,是需要两个人共同选择并且经营的。 一人之力,难以扭转局面。情感的维系永远都是双方的事情。 那时的陶然隐隐感受到了,很多年之后才真正明白。 她感受到有些累了。 我喜欢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他的确血肉真实地站在她面前,生活在她身边。 我喜欢的他,是真实的他吗?或者说,我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青春少女匆匆地陷入一段爱恋,自以为是地陷入一段甜蜜的爱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两个人的三观又契合多少,你真的足够了解吗? 那时的陶然,青春年少,相信命中注定的完美契合。 于是,她开始怀疑两个人不够合拍的契合,一时没能意识到从来不会有完美契合的存在。她得不断地,两个人一起不厌其烦地去沟通、交流、磨合,最后才能在某些时点如齿轮般紧紧咬合在一起。 可惜,那时候的她,想不明白。 这也毫无办法。历史进程决定了这是她的第一次经历。她无从知晓前人如何处理,她也无法从自己十五年的生活经历中汲取经验。 于是,她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深深的焦虑。 如果两个人其实并不是合适的人,那还要一起走下去吗?如此这般心力交瘁的沟通,还无法让他明白自己,如此困难的进行,值得吗? 喜欢能够抵挡多久这样的摩擦消耗呢?陶然不知道。她不想放弃。 但是她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努力和尝试能走多远呢? 只能看一步走一步罢了。她突然很烦闷。 为什么沟通不了呢? 陈晁固执,她也固执。 固执的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先退一步。 只是陶然想不明白,明明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男孩会断然拒绝呢? 她真的想不明白。 第二天这样的想法更甚。 观念无法达成一致,令双方都疲倦。 我不是他的良人。我会拖累他成为一名一直想成为的医生。一名优秀又善良的医生。 他,大概也不是我的良人。这一周过得太过漫长。自己仿佛被掏空般,从未有过的虚脱感。如果生活中这样的体验再次经历,耐心与喜欢迟早被消耗殆尽。 可是,如此轻易地转变想法,如此轻易地,动摇。 我的喜欢就是真的喜欢吗? 是错把喜欢当作深刻的爱恋?还是错把浅薄的好感当作缠绵的喜欢? 我喜欢过他吗?我喜欢的是他,陈晁,这个人?还是他身上的特质?善良、呆萌可爱、幽默、搞笑?我喜欢的,是喜欢他的这种感觉吗?我喜欢的,是青春少女给自己强加的悸动吗? 还是说,从始至终,就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自导自演的内心小剧场? 怎样的感受才是喜欢? 陶然说不清楚。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这一周的转折接踵而来,她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不及格,来自父母的压力,面对分科的转折点、第一次思考未来职业方向选择,第一次因为爱恋的冲突与争吵。 她的思绪还很混乱。 短时间内她没法理清楚所有的问题,并且拿出一套较为完满的解决方案。 现在的她,还做不到这一点。 她累了。 她应该暂时舍弃一部分吗? 她无法马上做出决定。但是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能从事多线任务的人。她没有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如果太多消耗,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暂且放弃。尽管她十分不愿。 最后一节课篮球班赛。 按理来说,运动会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篮球赛也早该结束了。但是今年车轮赛制,在后半程还设置了复活赛,于是场次加多了不少。 二班算是出乎意料地闯进了决赛。 今天是真正的决赛。最后一场。 全班都去了比赛现场。 上半场还算顺利,但比分咬得很紧。 等中场休息一过,裁判吹了好几次二班犯规。罚分投篮,方凌恺也差点被罚下场。 赛场上球员们动作迅速,风起云涌。陶然看不懂全部的规则。 听见身边2班好些男生在抱怨议论,才知道现在的情况。 二班请求暂停。方凌恺把篮球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靠!他妈就是黑哨!” 比赛裁判是上届红校服学长。个子不高,略矮略胖,皮肤黝黑。 其他班男生也讲述该裁判之前给自己班判过黑哨,没想到决赛赛场也如此嚣张,今晚的黑哨,吹了不止一次。 “还他妈给我罚分,干脆别比了。比毛线比,比赛还有意义吗?”2班同学将情况反映给在场的体育老师。但是平日里最严厉的体育部老师今日不在,在场的老师没有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比完半场了,接着比吧。 方凌恺又怎么会放弃比赛。黑哨是黑哨的丑陋,但球场是我的战场。 无论如何,都要把比赛打完。这是二班篮球队员们的坚持。 与最后的倔强。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二班的班歌是五月天的《倔强》。 此时此刻,无比应景。 陶然看着赛场上拼搏的同班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每一个走位。 等结束比赛的哨声吹响,她终于忍不住偷偷仰头,努力让泪水不要流下来。 被看见好丢人。 她真的愤怒又感动。 都是自己学校的学长,为什么要所有偏袒地吹黑哨? 本来是一盘散沙的高一2班,一年过去了,班主任放羊式管理,最后将要分别的我们,紧紧凝聚在一起。面对黑哨、打压,面对比赛失败,也毫不畏惧,一起面对。 最后比赛输了又怎样。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在我活的地方。” 2班男生簇拥着迎接球员们下场。班委再次跟体育部沟通。 陶然看见站在柳俊旭身边的陈晁。她看着球场上的热闹狂欢,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天黑了。深色蔚蓝的黑夜。 一个人慢慢地走回教学楼。 她忍了一周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委屈、压力、失望、难受、不知所措,与球场黑哨带来的愤怒、班级团结带来的感动,紧紧交织在一起。 她一个人偷偷躲在一层左侧门口延伸的楼梯间,侧门紧缩,从走廊也完全不会发现这里坐了一个人。 安全又隐秘。 她咬住牙关,让自己哭泣的声音更小一些。 她不想被看到哭泣狼狈的自己。涕泗横流。 然而,陶然忘了。这个隐蔽的楼梯间右侧,是班主任老郭的办公室。 只要打开门,怎么也会注意到楼梯间的动态。 陶然看见开门的光亮,侧眼过去。 她很尴尬地吸吸鼻子,又抹了抹自己脸颊的泪痕。“郭老师好。” 老郭随意地点点头,显然很惊讶陶然一个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哭泣。 “陶然,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哭?”威严的语气。 陶然哭得有些抽噎,说话断断续续。 “我.....我.....我就是......” 老郭大手一挥,有点无奈又似乎有些不耐烦。 “进来说吧。” 陶然在老郭的示意下坐在椅子上。想说话却总是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一直流。哭得难受,脑子有些缺氧。思维混沌。 “你先哭完,不着急说。” 老郭说完这句话,陶然哭得更厉害了。 她竭力让自己快点哭完,然后努力快速平复心情。她深呼吸好几次,终于由激烈的大哭变成断续的抽噎。 老郭再次发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陶然犹疑了一下。她固然感激老郭在学习上关注她,但她不知道如何说,也不可能说自己复杂的情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更不能说。 她知道妈妈会打电话问班主任自己的学习情况。 她谁也不能说。 陶然支吾着。 “没有。就是.....这次没有考好,”说完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这么脆弱,但的确是事实的焦虑。“而且,今天,我们班篮球比赛被吹黑哨了。本该赢的。就.......就很生气......” 陶然说着,又想起这一周的许多事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郭皱了皱眉,打断她。“哦,你是没考好,又因为班级比赛输了。哭这么伤心?” 陶然想了想,也没错。胡乱点了点头。 老郭哎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偿所愿的。不是所有的比赛都必须拿到第一名的。你要能输得起。要能接受失败。不然你永远没办法过得如意。输个比赛有这么难过吗?” 陶然不可能告诉老郭,不仅仅因为这些。 情感的复杂,难以言表。 但这些也的确令她触景生情,让她再一次觉得,高一2班是一个团结的班集体。每次一到集体亮相的大型活动,大家平日再如何嘻嘻哈哈,都不会掉链子。 陶然跟老郭点点头。他说得也没有错。出于他的理解和劝告,句句在理。 陶然哭累了。本来堵在心口有千千万情绪,忽然瞬间释然。 不完全因为老郭的话。他的话能帮她看清一部分。但更多的,陶然痛快哭过,想着现在自己痛哭难看的样子,忽而恍然。 她有一种超脱现实的非实感。 她在干什么?大哭了一场。痛痛快快地。 也不完全算是。毕竟老郭的介入让她不敢太过放肆哭泣。 她为了什么哭?这段时间吧。太多事情复杂的情绪。 哭过之后呢?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总之,这段时间的这些事情,让她不开心。很焦躁,很不开心。 那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陶然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既然局面算是她造成的,那么就由她来拨乱反正。让她来将一切拉回正轨,她来结束一切不开心。 彻彻底底地。 这样,他也会走向自己原本的道路,开开心心地去念医学。 两全其美至少成全一美,不是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都需要割舍的吧。 那最后的主动。也由我来做。 我决定不再等你。我不再等待你的被动。 这一周,我真的过了太久。 前十五年里短期最丰富跌宕焦心的经历。 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