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叔心下微震,前些日子听说大小姐病了,病好后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更加沉稳,甚至都会挥鞭子仗义维护自己人了。 想到这,涂叔也不再隐瞒,干脆地说道:“大小姐,实不相瞒,最近生意难做,一百两恐一时拿不出。” “既是生意难做,涂叔您为何每月例钱都能准时送来?”姜嫀正闻着满屋子的酒香,闻言,大为不解。 涂叔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心细,又是欣慰又是愧疚,终是开口说道:“我经营不善,实在有愧大小姐,便拿出体己钱,以解燃眉之急。” 姜嫀随手打开一瓶酒坛子,一听这话,沉下脸来:“涂叔好生糊涂,怎能拿你的体己钱来贴我的花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涂叔无论是酿酒还是经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话直说,无妨。” 她的眼神恍若一潭幽深的渊水,清清静静,拂人心。 涂叔心底仅存的一点不信任都消散了,道:“不瞒大小姐,咱家的米酒一直是绥州一绝,可是最近张记酒家不知从何处寻得秘方,酿造的米酒不相上下。但张天禾黑心,往酒里兑水价钱极低,哎…… “ 姜嫀一时沉默,上一世,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月安心收下涂叔的体己钱还不知道。涂叔无儿无女,为了涂老豆酒坊煞费苦心,却还要遭这些罪,如今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理清了思路,姜嫀将便问道:“上次酿的酒可还有?” 涂叔终于笑了起来:“小姐这法子好,用石榴来酿酒,酒香又不易醉,我还正想问小姐可否拿来卖?我敢保证只要一卖,绝对能赚大钱。” 姜嫀却摇了摇头往后院走,边走边凝神道:“这石榴酒需现酿现喝,放久了就不香了。更何况深秋一过,石榴便要缺货,难长久。” 涂叔脑子活络,眼珠子一转,道:“大小姐这一法子,让我想到咱们可以试试其他果子,比如梨,桔子。” “这事不急,涂叔,你派个人去季侯府附近叫卖,石榴酒二十两银子一瓶。” 话音刚落,涂叔惊讶的张大了他的小眼睛:“大小姐,这是天价,哪里能卖得出去啊?” 店里最好的米酒也不过是三两银子,大小姐这是想银子想疯了? 进了后院,穿堂风起,太阳躲进了乌云的后面,一片阴沉。 姜嫀抬头看了看天,笑了笑也不解释,只道:“涂叔只管去,我自有道理。“ 没一会,便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了。 一阵秋雨一阵凉。 鸟雀不来,撒米诱之。天价酒,果然有效。 两天之后,姜嫀便被请进了季侯府。 元曾一见姜嫀便竖起了大拇指:“姜姑娘,你的药酒可真神了。连着几天下雨,昨晚侯爷腿疾又犯。我便想起姑娘来,一试,果真见效。” 黄玉瓶子里的药酒,是她参照《穆氏酿法》酿制而成,加了川芎、姜活和半枫荷等十几味中药。旁人只知《穆》是酿酒的,却不知里面也记载着治病良方。多亏了母亲年少时非逼着自己学,可惜上一世,自己一心想做世子妃,荒废技艺,置自己和弟弟于绝境。 “这酒只能解燃眉之急,若要根治,须从长计议。”姜嫀并没有因夸奖而自喜,反而心里惴惴的。 季侯爷看起来淡漠,疏离,又不好伺候,能配合吗? 果然,坐在竹篁里的季禹鸣摆弄着一株赤楠盆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姜嫀足有半刻钟,方才板着脸说道:“姑娘有才,本侯愿意一试。府上一应药材器物随你取用,诊金每月三十两,若是治好,必有重赏。“ 姜嫀眼睫微闪,沉声道:“诊金好说,只是若有朝一日能治好侯爷腿疾,还望侯爷能施以援手,帮个忙。“ “什么忙?“ “待伤好再说也不迟。“ 季禹鸣未置可否,打心眼里不寄望姜嫀能治好多年的腿疾,若能缓解疼痛,不再夜难寐,已算万幸。 “随你,但有一个条件,你若胆敢再碰本侯,死无葬身。” 医者,医之,怎么可能没有肢体接触? 这侯爷敢情是被自己之前的大胆给吓倒了吧? 褪去初见时的紧张,姜嫀侧着头,微微蹙眉,对视上季禹鸣那双如烟波万重的眼睛,想了想,突然展颜一笑:“侯爷,咱们开始吧,请侯爷沐浴。” 片刻之后,季禹鸣简直是震惊到难以言语。 沐浴就沐浴,她说要加点药也不是不可以,药浴又不是没泡过。可是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再没有别的女人看他洗澡。若不是行动不便,他真想拨开屏风,看看那个女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竟可以厚到如此地步。 姜嫀的手心早已捏出了汗,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受侮辱,自己的不要脸功力似乎又上一层楼。幸好有屏风做障,可以掩盖发烫的脸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吩咐元曾:“请从大椎沿着腰俞,用药包来回擦拭七遍,且在八髎处多停留一会儿。还有捏肩的时候,力气不要过重。” 元曾一开始笨手笨脚,但在姜嫀指导下,倒也能勉强应付。待姜嫀让他将侯爷的两腿抬高搁置在浴桶边上,这才吁了一口气,满头大汗,笑道:“姜姑娘,你这法子倒是奇特,从不曾瞧过。” 眼看着差不多了,姜嫀站起身,欲离开耳房,听到这话,便笑了笑:“这是我的独门秘方。” 季禹鸣被这般摆弄,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得劲儿,不由冷笑道:“我看是旁门左道还差不多。” 姜嫀也不恼,笑吟吟地说道:“不管是旁门还是左道,只要能缓解侯爷病痛的,都是好门道。” “你倒是嘴尖牙利。”季禹鸣冷哼了一声。 姜嫀边往门口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大言不惭:“我就当是侯爷夸奖了。” 等季禹鸣更衣出来,姜嫀已准备好一应物什,指着紫檀木雕花榻解释道:“往后每隔三日,午睡后,侯爷须泡一次药浴,浴毕,我会为侯爷按腿,最后以药酒敷之,此为第一月。” 顿了顿,姜嫀抬起头,唇角绽放出一抹笑,竟带着几分戏谑:“所以,侯爷之前说不让我碰,恐怕要食言了。” 季禹鸣嘴角抽了抽,只觉得那抹笑格外地碍眼,心里已下了断定。 这是一个不知厚脸皮为何物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她那药酒还真能缓解疼痛,岂会任由她如此嚣张。 姜嫀眼见着元曾搀扶着侯爷在雕花榻上坐下,心中不免微微一动。 这侯爷看起来生冷,对自己也是诸多的不满,可又不得不听之任之,想想便觉得好笑,一边想着一边笑着,一边坐在圆凳上净手。 她却不知这般毫无顾虑的笑,落在季禹鸣眼中,仿佛一树明媚从雨中阴霾伸出枝枝丫丫,晃得雨滴四散。 季禹鸣怔了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轻点。” 姜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侯爷,我这都还没下手呢。更何况,我不过是一弱女子,能使多大力?” 季禹鸣皱眉,尴尬地咳了一声。 姜嫀净完手,在双手欲按在季禹鸣膝盖之上时,微微一顿,终是咬了牙,覆了上去。 从阴陵泉到漏谷,再到商丘,每只腿来回二十遍,两只腿下来,大概也需要一柱香时间。 谁知,姜嫀正低着头给左腿按第三遍的时候,季禹鸣突然坐了起来。 姜嫀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就见季禹鸣双眼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细细汗珠已布满,仿佛是看怪物一般地盯着自己。 “侯爷,你这是怎么了?”姜嫀相当意外,不过是泡了个澡,都没正儿八经开始按,为何会这样? 难不成是泡坏了? “滚,滚。”季禹鸣喉头滚动,压抑地吐出两字,复又躺下,面朝里,再不肯转身。 气氛极为尴尬,姜嫀只觉得像被人无缘无故泼了一盆冷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恼恨地转身便出了门。 一直在边上静候的元曾,忘了出声,忘了动作,如同一个木桩人,呆呆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为,他看见了,看见他家侯爷的宝贝枯木逢春了。 当晚,季侯府突然热闹起来,数十位佳人进进出出。可惜都是兴高采烈而来,垂头丧气而归。 姜嫀再次被请进侯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厢房里的装饰不一样了。 水晶帘子随风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紫檀座掐丝珐琅兽香炉里,淡淡的安神香袅袅出缕缕轻烟,尤显静谧。 姜嫀忍不住要腹诽,这闷葫芦侯爷当真是怪事多啊。 侯府上下大大小小的路、门槛和台阶等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便于侯爷畅行无阻。 这倒便也罢了,只是这秋天才刚刚开始,已经要盖薄被子了,尤其还将腰部裹得严严实实的。 自她进来后,他便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哪怕行礼问好,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正在寻思,元曾出声:“姑娘请便。” 姜嫀见他欲走,忙伸手一拦:“你怎么就出去了?” 他若走了,这屋子里岂不是就剩下她和闷葫芦侯爷了,别提要多难伺候了。 元曾也想呆在屋子里,再次见证是否仍有奇迹,可是侯爷的面子要命,便局促地笑了笑:“姑娘,我就在屋外候着,有事你唤一声便可。” 说完,也不待姜嫀反映,便飞一般溜出门去。 姜嫀无法,净了手,在按上季禹鸣膝盖的一瞬间,分明感觉到他全身一僵。 可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无论是轻重,皆不再与她说半句话。时而皱眉,时而放松,仿佛是隐忍,又仿佛是享受。 姜嫀忍不住要抚额,自己的按捏技术难道有这么差? 亏得自己在重活之后,一直勤加练习呢。 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五次之后,也就是半个月之后,突然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