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里。 这大堂内,坐在公案前的却不是知府大人,而是叶行之。 钱亦心站在叶行之身后,看着他拿起茶杯,只是闻了闻就放下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衣,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不似寻常女儿家的装扮,却意外地适合她。甲子还给了她一把剑,说是护卫就要有护卫的样子,她只好别在腰间。平民出身的钱亦心,不太理解叶行之对吃穿用度的要求。这小侯爷派头也忒大。 今儿天刚亮,小侯爷就到了他这知府衙门,逛了一圈就坐在这大堂里了。这祖宗一言不发的,不知所谓何事,搞得杨易文心里越来越紧张。 知府杨易文就那么战战兢兢地杵在那,也不敢主动问话。他只有看着师爷,没想到平时鬼主意最多的师爷,今日像只被割了喉的公鸡。公案前的位置,杨易文不能更熟悉,他只道叶行之能看清他所有的小动作。他小心翼翼抬头,叶行之还在看茶杯。他赶紧低头,生怕叶行之看穿他的小动作,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本侯爷遇刺一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杨大人是打算不闻不问了么,”叶行之也不看杨易文,一双眼就看着茶杯。 杨易文完全没想到叶行之来此是为了这事。刺杀的事,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是谁,他生怕叶行之怪罪,之前一直过的是提心吊胆。本以为好吃好喝伺候着,在都城里花名在外的叶行之,肯定会忘了此事。昨夜他还暗自庆幸,没想到今天这祖宗就找上门来。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开口,“下官无能,请侯爷恕罪!” 叶行之看着他,倒是笑出了声,“杨大人,你可知道我此来蜀州是为的何事?” “下官愚钝,还请侯爷示意。” 小侯爷站起身来,走到杨易文身边,“为的是蜀州税收一事。” 知府杨易文明显抖了抖。 “可是啊,”叶行之叹了一口气,“我的皇帝表哥,看错我了,我哪是什么做官的材料?但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吧,岂不是让都城的人白看了笑话。” 杨易文再不济,也知道小侯爷话中有话,“不知下官有什么能帮到侯爷的?” “杨大人啊,”叶行之一笑,将杨易文扶了起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赞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要你把这税收的漏缺圆了回去,好让我回去交差啊。” 谁知道杨易文又跪了下去,“侯爷明鉴呐,蜀州税收少了,实在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啊!” 叶行之一听这话,刚才的风度全部不见了。他指着杨易文,将一个纨绔子弟应有的无赖气质演绎得恰到好处,脸上还挂着痞痞的笑,“我管你那么多!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这事儿要是没个说法,那就是你贪污了!” 说罢,他冲着钱亦心招手。 钱亦心不明所以,走了过去。谁知道叶行之一把搂过她的肩,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知府衙门。 两人上了马车。 车厢中,一阵尴尬的气氛。 钱亦心脸有些发烫,刚才叶行之的举动,着实太过于亲密。他是想塑造出一个浪荡公子的形象,这点她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有些怪自己,男女授受不亲,怎地自己就顺从地配合他了呢? 好歹也应该挣扎一番。至少,可以扎他两针吧! 女儿家心思,叶行之怎么会懂。只觉得她今儿的神情,不太自然。 他问道,“怎么了?” “你来蜀州是为了税收之事?”钱亦心也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成功地将话题转移了,“又怎么将这事告诉给杨易文知道?” “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的好,”叶行之接着说,“变被动为主动。” “税收应是布政使袁子野在管吧,”钱亦心说道,“何不从他入手?” 叶行之朝着钱亦心的脑门一弹。她吃痛,捂着额头,语调拔高了不少,“你干嘛!” 小侯爷挪了挪位置,坐在了钱亦心的旁边。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出了声,“怎地变笨了?要是布政司这么容易进,我早就收拾收拾回都城了。” “告诉杨易文的目的,不过是要他传个话而已。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们有动作,一定会露出破绽。” 钱亦心不应他。 叶行之想拨开她的手,她不依。他无奈地说,“让我瞧瞧。” 钱亦心敌不过他,只好放手。眼睛却盯着他,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小侯爷,果真是个浪荡子。若是按着她的一贯作风,非得整一整他不可。可是又一想,叶行之带着她出出进进,确实也帮了她不少。若是整了他,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只得作罢。 此等逢场作戏之事,她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去。 额头只是有点红,没什么事。叶行之便笑她,“自己还是大夫,还怕痛?” 这人是不是傻子? 叶行之见她不搭话,只好坐了回去。 这位钱姑娘,他是越看越喜欢。 甲子赶着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莫名居。 钱亦心径直下车,进了别院。叶行之看着她走远了,本想叫住她,但又想马上又会再见面,也就随她去了。 莫名居是叶行之安排的,他住主宅,将钱亦心一行人安排在了别院。 她刚进大门,尚武就迎了出来,“大小姐,怎么样?” 尚武向来不会看脸色。顶着一张好看的皮相,旁人总以为他是个聪慧的人。事实上,不提也罢,白瞎了那张脸了。 钱亦心不想搭理他。走到凉亭,坐了到了唐嘉玉的对面。 尚武还想说些什么,只好跟在她后头。 唐嘉玉倒了一杯茶,送到钱亦心面前。 钱亦心一闻,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样的好茶,哪里得的?” “侯爷给的啊,”唐嘉玉说道,又将一碟糕点往前挪了挪,“这是今早叶小姐送来的,可好吃了呢。” 最近唐嘉玉倒是老实了很多。她和李通之前擅自离开客栈,就碰上了那群杀手。唐嘉玉还没恢复内力,又带着李通这个拖油瓶,幸亏甲子及时带人去救,不然这两个草包早就归了西。 从那以后,她二人倒是对钱亦心言听计从。 或许,叶行之才是她言听计从的对象。 钱亦心拿起一块绿豆糕,一口吃下去,甜甜糯糯的。 尚武道,“大小姐,您跟着小侯爷去了知府,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 钱亦心这才拿正眼看他,“什么都没有。”还白白让人占了便宜去,她心里这个憋闷啊。 “大小姐,此话怎讲?”尚武又问道。 长叹一口气,钱亦心说道,“叶行之是为着税收去的,这趟基本没收获。” 她站起来,望着这一池红鱼,自由自在的,真好。而他们此刻,却深陷囫囵,死疙瘩无解,“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指望他人。” “钱姑娘就如此不信任我?”是叶行之的声音。 叶行之坐在钱亦心对面,他不请自来,茶水已经添了三次,茶汤颜色越来越浅。但他始终没有开口的迹象。 他不说话,钱亦心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连续吃了三块绿豆糕,胃里有些胀气。她拍了拍肚皮,思忖着一会儿给自己开一副健胃消食的方子,让尚武拿去熬了。 想到尚武,她回头一看,尚武还有甲子,早就溜远了。唐嘉玉和李通也识相地走开了。 钱亦心瞄了一眼叶行之,他正以一副及其雅致的姿态,在品那杯淡得像白开水的茶。 小侯爷将装腔作势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钱亦心终于开口,“不知侯爷前来所谓何事。” 叶行之应声抬头,“怎么无事就不能来看钱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