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商之也瞧见了,询问了声,赵全福赶忙着道:“回圣上的话,是丞相的千金,已跪着有两个时辰了。”,齐商之不禁蹙了蹙眉,听见是丞相的家眷,也不好一声不问的就差人打发了去,便问:“有没有说所谓何事?”赵全福却一下子有些难以启齿,掂量了下措辞,方才道: “按千金的原话,说是在宫内遭了今生都没遭过的奇耻……奇耻大辱,请求圣上为她平了冤屈,叩谢圣上皇恩浩荡。” 何怜听见赵全福的这番说法,噗嗤就笑出了声来。好家伙,感情还是她何怜为非作歹,竟然连“今生都没遭过的奇耻大辱”都搬出来了,还真是预备了要狠狠告她一状,不就此把她整死都难出一口恶气。 齐商之听见她的笑声,回过头去又见她一副挤眉弄眼的坏笑样儿,不由挑了挑眉。本想问一句便遣了那二人,却直觉她在期盼着看场好戏,便侧回了脸浅浅笑着。赵全福瞧见皇帝没什么不悦的反应,便小心翼翼问了句:“那奴才唱驾了?”,得了恳首后,方扬了声音唱报,引得一众宫人纷纷下跪。 跪在地上的少女正睡得酣,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一样,被同样跪在一旁的女婢焦急得一戳才猛然惊醒,正好赶上那唱报声的余音,一时双眼发光,急忙整理了脸上的表情,又悄悄清了清嗓子,俨然与那受了迫害却无门报官,只得跪在街头暗自抹泪的可怜女子一般无二—— “臣女杜鹃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参见,却已是蕴着说不尽的哀凉苦楚,悲戚断肠。何怜瘪着唇情不自禁地摇着头,心下感叹地连连咂舌,这妮子若是去唱戏,不唱成个名扬大齐的人物她何怜二字倒过来写。 这厢的何怜心头百感交集,那厢的齐商之却在听见后忽而就蹙紧了眉,停步在两个一身狼狈的人前一声不发。赵全福没听到他说“平身”,立马迈前一步细着嗓子尖声道:“大胆!竟蓬头垢面衣衫不洁的跪于圣上面前,冲撞御驾,尔等可知是乃掉脑袋的大罪?!” 杜鹃心头一惊,她方才被气昏了头,一心只想要惩戒那狂妄的婢女,还是特地维持了这惨兮兮的模样来这里跪着,却忘了冒犯天尊这一茬。一时却也别无他法,只把头埋得更低,藏在阔袖里的手狠狠揪了把大腿—— “臣女有罪,可这不是臣女心中想的。今日臣女走在宫中,适时正下着大雨,臣女看见一个婢子走在雨帘中,心有不忍想给她把油伞,却被她辱骂欺凌,甚至被推倒在地,这才沾了满身的污泥,臣女不愿与她争执,却屡屡遭她打骂,臣女,臣女……” 她说到最后只剩低低的啜泣声,听得人不由心头发紧,无限怜惜。何怜一时间感叹更甚,若不是她口中那穷凶恶极之人就是自己,连她都想把那人拎出来痛打一番。齐商之用余光扫着她趣意盎然的模样,不由眼中的笑意愈深,连唇角都微微上提了些。 仍是不得皇帝回应,杜鹃脖子都埋酸了,却连一动也不敢动,父亲在她进宫前就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圣言切不可随意抬头直视皇帝”,此时此刻她倒是牢牢记得,却是有些后悔了今天进宫,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正出神着,却听见声“那你可知那宫婢的姓名?”传来,像轻轻相摩的磁石发出的声音,虽说得很平淡却比那醇厚的琼酒还令人感醉,又透着无形的威仪与气魄—— “这……臣女不知。”察觉到晾了那陌生的声音片刻,慌地道。自那声圣驾唱报后,她都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而此刻他说着话,周遭的宫人连呼吸都自觉放轻了去,在这宫里,这等阵仗的只那一人—— “抬起脸来说话,你埋着脸又跪着身,远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在跟空气对语。” 杜鹃心头一颤,回了声“是”后心情激动又复杂的缓缓抬起头来。她在大齐诞生,在大齐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大齐的君王,纵是皇帝残暴无情,杀人如麻的说法在外面铺天盖地的,可她去到那布衣百姓吃茶的地方,个个男丁妇女脸上却都是幸福的笑,为他们有个开明的仁君而笑,为他们能生在大齐而感到庆幸、幸福…… 而很久之后,当杜鹃回忆起这一刻,犹觉得那份惊艳于目还盘桓在心间,像饮了口酿了千年的瑶池美酒,那醇香在唇齿间游然蕴荡便是一辈子。存了一辈子,依了一辈子,醉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 此刻她平静地微昂着面,连发丝都没有任何振荡颤动,却是因着那含着笑意的人立在逆光处,她便是被阳光刺红刺痛了眼也舍不得眨一下。却忽地看见有一抹娇小的身影极近的挨着他,竟是比最亲侍皇帝的总管太监还站得近。带着抹疑惑的看过去,忽的瞪直了双眼,连口也不自觉地因过度惊讶而微张了去。 何怜瞧她看见自己,笑着回视了过去,齐商之不曾看见她二人的目光交汇,只缓缓道:“若不晓得名字,恐怕不好寻找,方才听你说来,合该是深刻记得那恶奴的面貌的,可居圣宫奴婢众多,一个个认脸的话恐怕要到几日后去。不如朕差人把今日离了居圣宫的女婢都叫来,你一个个认,认出来后,便依宫规毙了给你一个交代。” 不待她答话,便微微侧首示意下去,赵全福立马传声了身旁的小太监去办,杜鹃一时大惊失色,大喊了声“且慢!”,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自己竟大不逆的使唤了御前伺候的人,连声音都有些颤: “圣上,臣女愚钝,已是不记得那人的面貌了。”顿了顿,又道:“今日是非,亦是臣女不顾轻重,竟以小小争纷前来渎扰,臣女自知大错,还求圣上降罪。” 她话锋可谓是一个急转,教被她喊住的小太监一脸懵然,也教跪着的一些居圣宫的奴婢松了口气。杜鹃不觉咬着唇,她想过那恶奴可能是居圣宫掌事的,也想过她是有人撑腰壮胆的,所以跪在这直等到皇帝回来,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奴婢! 跪在她旁边还埋着脸的家侍急的快哭出来,她家小姐怎么能这么委屈了自己呢?目光落寞聚焦间,却是身前那双绣鞋越发熟悉,又盯了片刻,忽的双眼放光,直指着那鞋激动地叫起来:“小姐!奴婢记得!这双鞋就是那恶奴所穿!小姐快把她抓起来,毙了她还便宜了她,把她卖到花楼里去做雏鸨,或者直接充作军妓,才能偿还您所受屈辱的百分之……” “放肆!大胆狂奴,还不休声!”杜鹃几乎是失声尖叫,心头猛颤不止,奈何家婢的语速太快,待她喝完一番话也差不多落尽了。那家婢没得圣意允许抬头,从头到尾都埋着一张脸,只能看到众人的鞋履,此刻虽闭了嘴却是委屈着,她帮着小姐把那恶奴认出来了为何她家小姐还要骂她,曾几何时她家小姐那么凶过…… 杜鹃紧张地抬起头,刚想出声请命,却听见淡淡一声“赵全福”,方才看见连他也跪在了地上,一脸惶恐不安,应声哆嗦着移到齐商之脚边去,承了声平淡至极的“割了舌头,拖去杖毙”后,连连碰头道是。她刚准备乞求开恩,却在触及齐商之的视线后瞬间白了脸上所有血色—— 外面铺天盖地传的,残暴无情,杀人如麻…… 赵全福目露凶光地站起身逼过来,瞬间属于女子的尖叫声凄厉瘆人,震耳欲聋,声声唤着她喊救命,她却只觉浑身冰凉透顶,动也动不得一下,齿关不可抑制地打着颤。 何怜瞧着事态不妙,但君无戏言,也不好开口讨齐商之收回成命,眼珠子骨碌一转,莞尔一笑。先是开口喊停了正拖拽着女子的赵全福,而后道:“她既然骂的是我,自然是由我处置,哪里有他人替我的道理?”故意说得三分气恼,唬得赵全福一下子松开了手。 齐商之明显怒了,沉着声唤了句“怜儿”,不纵容她刻意的胡闹,俨然是动了杀心。何怜心里那鼓又咚咚咚地急迅敲起来,默念了十来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才鼓起勇气道: “商之只说要罚,但又没说谁罚,我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自是得由我亲自来罚她方才出得了一口恶气。” 她聪明的改口唤齐商之的名,一副有仇必报的模样。教齐商之一时也无语,只得由了她。何怜见他恳首,连忙唤人拿了把剪子来握在手里,而后蹲在被御前侍卫扣住的婢子面前,叹息着道:“你别怪我,我也是奉皇命行事。” 那婢子早已哭得声也发不出来,眼里尽是漆浓的绝望。何怜拿稳了剪子,眼神一凛,猛地呼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