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将早就包好的笔墨纸砚、笔架、笔挂、镇纸等文房用品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些东西都是从县城里的云墨轩买来的,比寻常用的要精致得多。 朱老先生不喜绸缎布匹和金银玉器,却爱收藏各式各样的文房之物,周氏不惜重金买下这些东西,不过是投其所好,希望能把老先生哄过来罢了。 确认完好齐整后,两个小厮上前将这些东西小心搬到了马车上,赵兴也已坐在车上手执马鞭,只等老爷上车出发。 “先生的歇处都布置好了吧?”顾元贞问。 周氏正为他整理外衣前襟,闻言道:“正好我也想着要和你商量这事。西院里几间主屋都占着,怕是住不下了,北院虽只有素雅母子住着,空余房间也多,但哪有让先生在后宅和妾室住一个院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家越发不懂礼法了?所以我想着,不如就让先生住在咱们东院,把老太太暂且挪到北院去,等以后砚书阿汝进了书院再挪回来,老爷你看这样可好?” 顾家东院除了顾元贞夫妇,还一直都给顾老太太留着屋子,现在家里要请先生回来,西院和北院不便安置,只有在东院做打算,但过几天顾老太太也要过来了,东院就难免显得拥挤,且有老太太在也不方便,周氏无奈之下只好作此打算。 顾元贞沉吟一会儿,先叹道:“咱们家也是时候扩两个院子出来了,否则等砚眀哥俩都长大娶亲有了孩子,家里就住不下了。”然后才回答周氏:“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只是老太太过几天就回来了,动作得快些。” “这是自然,只是……”周氏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顾虑,顾元贞知道她想说什么,心里略烦一阵,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周氏笑道:“只是,怕老太太不乐意住在北院。” 顾元贞一摆手,皱头紧皱,道:“那就暂且让素雅搬到东屋或西屋去,把正屋腾出来给老太太住,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满,我自会去说。” 周氏见主意做定,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之前她一直担心顾元贞不同意,毕竟老太太一向是住在东院的,突然挪去北院,难免惹些矛盾出来,但只要老爷同意这件事,再大的矛盾都可解决。而且终于不用和老太太住在一个院里,周氏心里也暗自高兴,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温氏,要和老太太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因为此事,周氏对温氏颇感愧疚,于是等顾元贞走后,便特意来北院找她说了一声,熟料温氏并不介意,只是淡淡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而且太太是知道我的,我若不想与谁争执,她再折腾也是枉然” 周氏很是欣慰:“难为你体谅我,争执这方面我倒是不担心,就怕到时候老太太天天啰噪你,叫你不得安宁。” 这是周氏切身体会到的,老太太一向见她不惯,从前住在东院里便是百般立规矩,不是清晨去请安的时候让她生生在一旁站一两个时辰,就是半夜里咳嗽让她去床前伺候,平时稍有风吹草动,更是闹得人无法安眠。只要老太太住在这边,周氏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老太太去了北院,虽则依旧免不了日常晨省等礼节,但她总不可能半夜咳嗽了,专门来东院喊人过去伺候吧?幸好温氏是有身孕的人,暂且不用担心半夜起来伺候婆婆的问题。 温氏也知道自己的优势,于是笑道:“甭管怎么啰噪,我是个有身子的人,即便生了孩子也还要坐一个月的月子,老太太再想做什么也使唤不到我身上来,太太不必担心。” 听到温氏这么说,周氏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从北院回来路过西院门口时,见阿汝正和婉芳坐在一起围着一个笸箩绣东西,温和的笑了笑,仍旧回正堂去了。 阿汝其实只是在一块破布上胡乱练着刺绣,针线歪歪扭扭的尚难以入眼,勉强绣出一朵花的形状后,她放下针线休息一阵,开始注意起婉芳手里的动作来。 “姐姐,你绣的不就是砚眀哥书房外面的那种花吗?”阿汝忽然说道。她观察许久,认出婉芳绣的东西后,像是参破某种玄机一般高兴。 婉芳唯恐阿汝瞧出什么,微微僵了一阵,下意识将刺绣绷子掩了掩,随即意识到掩饰并没有用,方才大大方方地给阿汝看,道:“小姐眼睛真尖,最近我见书房窗外的海棠花开了,觉得很好看,就想着绣出来瞧一瞧。对了,我见小姐总是练针线活,是想做什么东西吗?” “哦,我想做个香包送给砚眀哥,上回他送我好些书,我就想着也送他一样东西。”阿汝道。 婉芳见成功转移了阿汝的注意,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之前阿汝绣的东西来看,问道:“看小姐的样子,好像也要绣什么东西,可想好了吗?想好的话我可以帮着描花样的。” 闻言,阿汝粲然一笑,她已经想好了要绣什么东西,正愁自己画工拙劣,画不出样子来,于是忙道:“真的吗?那姐姐你会画狐狸吗?” “狐狸?”婉芳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绣狐狸的:“小姐怎么会想到绣狐狸呢?而且毛茸茸的动物最是难绣,小姐你确定要绣这个?” 阿汝听见难绣,也有些迟疑起来,但是又舍不得换成其他的东西,不觉就苦恼起来。婉芳看出阿汝的心思,于是又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小姐如果真想绣这个,我可以给你描个简单的轮廓样子,虽不能绣成纤毫毕现的活灵样子,但绣个形似却是没问题的,且也简单得多。” 阿汝明白自己的手艺还达不到栩栩如生的水平,能求个形似已是不错,这样又能绣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用太过麻烦,连忙就同意了。 简单小巧的花样费不了多少时间,因此婉芳立刻就放下笸箩,回屋描画起来,阿汝也兴致勃勃地趴在桌上看她画。婉芳画工了得,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只圈作一团憨憨大睡的小狐狸,到时候阿汝只需依着这个样子用针线绣出轮廓即可,画完后,她照旧给样子配好了色。 “真好看!姐姐你真厉害!”阿汝拿着画好的花样子爱不释手,一再谢过婉芳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回屋里才又出来继续练针线活。婉芳则将自己的针线和刺绣绷子都收了起来,转身进顾砚眀屋里重新又打扫了一遍。 有了目标样子,阿汝练得越发起劲,连砚书过来寻她一起出去玩儿都被拒绝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放下东西活动手腕,睡在脚边的馒头忽然朝房顶上汪汪叫起来,紧接着一个小石头也从天而降,落到阿汝脚边。阿汝吓了一跳,抬头查看才发现二虎的半个脑袋正躲在房顶屋脊的另一边,鬼鬼祟祟地向自己比着什么口型。 这个二虎,连别人家的房顶都敢爬了,阿汝气得捡起那块石头就扔回去,吓得二虎连忙把脑袋缩了下去。 阿汝气愤地跑出大门外,果然见二虎已经从房顶上下来,站在墙根那边等着,见她出来忙跑过来憨憨笑道:“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要来找你嘛,可你一直都不出门,我就只好爬上你家房顶看看你在干嘛了。” “你爬我家房顶你还有理了?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告诉家里人,让他们拿竹竿把你打下去。而且昨天我也没答应你今天要出来。”阿汝愤愤然说完就要进门,二虎忙不迭上前将她拦下来,一脸讨好的模样,道:“先别回去呀,你那么厉害,我是一定要拜你为师的。” 话毕二虎开始耍赖,左挡右堵不让阿汝回去,但他那点力气哪拦得住阿汝,被她一巴掌推到一边,等重新站稳的时候,阿汝早到门里去了。 二虎觉得,阿汝不仅靶子准,力气还很大,顿时更加崇拜起她来,便不依不饶地溜到顾家西院墙根底下,他也真怕阿汝让人拿竹竿来打自己,便不再顺着树枝爬上房顶,而是从墙外不停地扔石头进去。 没半盏茶的功夫,阿汝果然又气冲冲跑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小心我真的要告诉我娘去了。” 二虎心里想着练成弹弓神手称霸全村的景象,也顾不得面子,露出一脸心意已决的模样,定定说道:“我就是想让你教我练靶子啊。” 阿汝瞧着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就忍不住笑起来,气也消了三分,便如实说道:“我就算教你你也学不会的。” “怎么学不会?”二虎急忙抢白道:“你一个女孩子都会了,我肯定也能学会,只要你愿意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可是……”其实身边跟个小徒弟,阿汝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的,但想到昨天顾砚眀交代自己少和二虎来往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拒绝吧。 见阿汝犹豫起来,二虎倒先不耐烦起来,略带鄙夷的语气说道:“你也太磨叽了,最讨厌你们女孩子这点了,永远不能干脆一点儿。你想,有了我做你的徒弟,以后你想欺负谁都不用亲自动手,直接告诉我就得了,多威风!” “这……”阿汝看着二虎脸上滑稽的凶狠模样,实在有些支不住,便咯咯笑起来,她听到过不少关于二虎欺负邻里小孩的事,这会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可以收你做徒弟,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再欺负别人。” “啊?”二虎平时的威风全从这方面得来,要他放弃还真有些犹豫起来,不过他想了想,眼下还是学艺重要,而且现在不用自己动手,四邻的小孩也都很怕自己,遂豁出去道:“成交!” 阿汝计谋得逞,不禁满意地笑起来,她当然不会透露自己有内力修为的事,顶多在眼力手法上教教二虎而已,虽然二虎的确挺烦人的,但假如真能因此渡化一个“恶人”,对自己的修行也很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