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亦临听老太君如此一句,不禁勾起嘴角,女儿家家这四字可与晨间险些将土土医馆百年老榆木门拆下来的女将军搭不上边儿。 老太君随即对下座的福亦临,客气道:“福大夫,老身这孙女素来口无遮拦,你可得担待些。” “老太君言重了。龙扬将军的确是人中龙凤,瑛将军所说也是实话。”只可惜小师妹跳出了火坑,对这人中龙凤早已是了无兴致。 不过是前后差了一刻钟,苏澄扬便踏进澜溪苑外厅,将孔府的事务处理妥善后,他连忙回了武堂批阅军中文书,原以为可早些回府与她共进午膳,未料回府连她身影都未寻见。 苏澄扬揣着失望,半分未显露于神色,对着堂上揖手道:“孙儿拜见祖母!”瞥过余光见着坐在一旁的福亦临,心存疑惑,旋身坐于对面的位置上。 老太君端过茶润润嗓子道:“这事查的如何?哪家歹毒之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回祖母,是孔府,目前已被温大人收押入牢,择日审判。”听闻那孔元义非这一项罪过,单是贪污受贿就赫赫六状,条条当诛。家中无辜便是一双儿女,丝毫不知孔元义作为,死罪可免,也逃不得要被流放充军。 老太君被刚入喉的茶水呛喉,险些失了仪态,见过了深宫女子满腹算计,猜这孔府八成是以为圣女有威胁,唯恐自己女儿被退婚,出此下策。 老太君端正颜色,将手中茶盏搁在一旁桌案,不禁摇头叹道:“唉,只可惜了雪妍那好姑娘,被父亲连累甚苦。若不然,老身去与那温大人讲讲情,总归是差点入了我将门的姑娘...” “咳咳,祖母,有客人在。”苏澄瑛小声提醒道,随即向老太君递了眼色。 福亦临琢磨着这事恐怕与苏家将门脱不得干系,许是苏澄扬与那什么雪妍有了婚约,谁知半路杀出个小师妹。如今看来师妹离他远些着实再明智不过,是非之地是非之人,委实需得躲一躲,避一避,免得惹些无端祸灾上身。 福亦临原意是想了解这事原委才欲留下多坐盏茶时,如今原委已明,小师妹日后也无甚危险,那么...便需快些赶回医馆,晚开张一个时辰,也不知少入多少银两。 “老太君,既然事已查明,想必日后师妹也不会有何危险,如此晚辈便不叨扰府上了,再者医馆还需人照料,晚辈先行一步。” 老太君见状挽留道:“福大夫何不留下用过午膳再走?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多谢老太君好意,只是医馆无人照料,晚辈初十那日定携师妹于府上拜访,晚辈告辞!”福亦临说后容不得老太君出言挽留,便转身出了澜溪苑。 将军府内,重园叠景,湖榭宜人。福亦临次次于湖上长廊走过时,不免感慨,这京中的世家贵胄,许是只有将军府会不计成本开方颇宽湖塘于府中。 “福大夫,福大夫。” “呦,苏大少爷。” 福亦临刚迈过长廊中央的湖心亭,只听得苏澄扬追上来叫住自己。 “那婚事是祖母在我出征女姜时所定,未过婚书文聘,做不得数。还请福大夫别误会,也请代我向...向她解释清楚。”苏澄扬方才于院内见福亦临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怕未来的大舅子误会自己是个三心二意之人。 福亦临见苏澄扬这般紧着解释,不紧不慢道:“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左右是我小师妹坏了苏大少爷这桩婚事,她受些灾祸也是必然。还望日后苏大少爷寻门亲事多探探底,免得殃及无辜。” 他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听得苏澄扬心底悠悠一沉,话语间也驳不得甚,。 苏澄扬这一闷不吭声,福亦临也知多说无益,只道:“我医馆还有事,失陪。” 福亦临的身影隐没于长廊尽头,他英毅俊颜落上几分愁绪,他想寻的亲事底探的差不多,也不愿寻门旁的亲事。多年的心思深沉令他无法将所思所想露于人前,先不论当面与她说清道明,便是对着白纾姮的师兄,亦是有口难明。 “褚襄王邀她出游去了,你不去瞧瞧?”苏澄瑛不知何时站在苏澄扬身侧,问道。 苏澄扬抿唇应道:“褚襄王是君子,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夺人所爱之人,他腹念。 苏澄扬会这般大敌当前犹不知,其一是他脾性生来沉闷少言,不愿与旁的世家公子一般同流合污,何况父亲也不许他同流合污,褚襄王便成了为数不多能与他叙谈的人,想来可与他聊上几句的人定也是君子风骨。 其二是因他生在将门,麾下千军万马,所作的每个决断都关乎数万将士性命,签发的每道军令都如泰山之重,战事证明,他的预想推演从未出错。试问用在数十万敌军的预想推演都出不了错,又怎会在一个姑娘那里折了腰?还是个入中原不久,不知世事的姑娘。 过往已是改变不得的事实,莫不如从今开始。于是,他欲将自己昨夜推演的投其所好付诸于实践,用半天去淘些稀罕物件儿。 傍晚时分,武仁轩内室,苏澄瑛盯这大哥淘回的一桌物件儿发愣,这都是甚?文房四宝,乐谱曲词,她从一众物件儿中抽出根斑竹箫,不禁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弃武从文?” “放下!我送人用。”他拿过苏澄瑛手里的斑竹箫妥善放在长盒内。 苏澄瑛听罢瞠目,舌头似是打了个结,支吾道:“送送送送...送人?你可...可是要送这些...给...给...白白白白...白姑娘?” 他不吭声,权当默认。 苏澄瑛意识到大哥当真是开了情窍,终于懂得买些好物件讨人欢心。自己虽也不善于挑拣些女孩儿稀罕的,不过单看这些物件,大哥想必是这些年给琬儿挑物件儿练出来的好眼光,总归来说,模样不赖。 她也不愿打击自己大哥的好兴致,却不得不问一句:“呃...大哥,白姑娘若不收呢?” 苏澄扬眉头皱了一皱,问道:“不收?为何不收?”平生初次为中意的姑娘选礼物,付账时心中甚是愉悦,愉悦至还未曾思虑过这令人沮丧的问题。 “大哥,人家平白无故收你这些作甚?”苏澄瑛决意收回大哥已经开窍的想法。 他不喜欢有人在旁搅自己的好兴致,说些不好听的话,干脆摆了逐客令,“明日你官复原职,懈怠两年,还不快回房练功去。” “是是是!末将告退” 苏澄扬向直属上级合手行了个礼,一路小跑出了武仁轩。只恨不得向天大喊三声:老子终于官复原职啦!这两年在府内当千金小姐,只感觉胳膊腿儿都卸了劲儿,早盼望着月底角斗场与那些爷们儿比比拳脚。 俊毅男人侧躺在雕花大床上,鼻尖隐约嗅到枕上她残存的发间香气,望着桌案上堆着得满当好物件。不会不收的,谁会见这些稀罕物件还不收呢?他挑选时甚至比当时给琬儿挑时还费着心思,唯恐弄些俗气的上不得台面。 他记得她曾是琬儿与自己相处时,收到这些总会欢喜上好几日。由此看来,自己投其所好这步棋走的相当漂亮,不日便可通杀全盘。 戌时三刻,土土医馆近日以来极少在这准时准刻打烊。掌柜杵在柜台后一脸嫌弃的看着喝成醉鬼的疯婆娘,这疯婆娘说她明日官复原职,于是拎了几壶顶烈的烧刀子跑到他这小医馆耍酒疯。 双生兄妹的酒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苏澄扬当真是他见过酒量极佳的男人,苏澄瑛也是他见过酒品极差的女人。 大夫望闻问切,他只一望,便断定这耍酒疯的症状:胡言乱语! “这当年...我十六岁随着大哥...征战南楚...大哥身边不少爷们...嫌老子是个女人...真是反了他们!” 啪——苏澄瑛趁着醉意,一掌拍在桌案上,四条桌腿颤颤巍巍。惊得掌柜一阵肉跳,这桌子可是他与小贩讲了一炷香的价,才讲下五十文。 她晕晕乎乎起身抄起一条长凳当做大刀,“给你看看!当年老子就是靠...靠这套刀法砍了南楚狼将!” 刀法着实是套好刀法,掌“刀”的人着实不稳当。她趁着醉意耍过几套自认为威风凛凛的刀法后,大喝一声:“最后一招!双龙出海...哎?我的大刀呢?” 咣啷啷—— “我的百年老榆木门!!!!” 戌时三刻,整条街回荡着医馆掌柜绝望凄厉的叫喊。土土医馆的百年老榆木门和五十年老木凳七零八碎,齐齐魂归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