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巷,官家车舆后紧随着几辆马拉的板车,板车上覆了层厚实白布,窥不得究竟。这一行车舆马车避了长安街市繁华地带,择了条僻静人稀的巷子拐到一户高门大院的朱漆大门。朱漆大门前有两个家丁把守,识得这车舆顶挂两辫红流穗子,这乃京中侯爷的配置。 其中一家丁走上前向驾车的单和秋恭敬作揖问道:“敢问大人,车上是哪位侯爷?” 单和秋放下缰绳,下车答道:“苏家将门,靖武侯。” “请侯爷稍等,奴才即刻去通报。”家丁忙转身疾步走入宅院禀报。 苏澄扬推开车舆轿门,步下马车。见这孔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着实威武,却比不上这府中老爷的胆子威武。他负手而立,藏蓝双襟祥云纹案锦服更衬气宇不凡,背拔如山,大将风范,不怒自威。 高门大户此时一年轻公子出来迎接,正是孔府大少爷,孔溪甄。堪称长安贵胄子弟纨绔放荡之楷模,不学无术之典范,腰间配着三个香囊,皆是花楼粉头所赠。 孔溪甄做样子揖揖手,他爹说了,这龙扬将军虽说是朝中二品大官,那也是孔府未来的姑爷。车舆后随着的六辆马车,应是聘礼,可哪家聘礼是用白布盖的?还用如此破旧的车板子拉到女方府前? “家父家母今晨去庙中上香,尚不在府中。将军若有要事,请进府稍待片刻,在下即刻吩咐家丁前去庙中寻家父家母回府。” 苏澄扬敛起怒气,微微颔首:“如此便麻烦孔少爷了。”看这孔大少爷还不知自己爹作甚“好事”,不然怎会这般云淡风轻。 孔府虽未及将军府半个大,院内花鸟鱼虫,假山异石可一件不落。苏澄扬坐于花园内一方石凳,环顾四周,视野狭窄,也懒得入那狭小的前厅。他心中疑惑,好歹孔元义也是朝中三品文官,怎的不整修整修府上,难道住着不憋屈? 孔溪甄摆足大舅哥的架子,清了几下嗓子道:“龙扬将军,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有些话在下作为雪妍兄长也需说上几句。” 苏澄扬两道剑眉一挑,望向坐在对面摆架子的孔溪甄,反正此刻无事,倒不如听听他要说甚,闲来无事,逗个闷子。 “咳咳,日后雪妍是将军府主母,操持贵府上下,还望将军善待舍妹。在下也望将军拿出些诚意......”孔溪甄欲言又止,揣度这话如何启口,自己今年二十有五,功名这路堵得严丝合缝,便寻思去军营混个闲散武职当当,左右攀上了靖武侯这门亲戚,进军营也不需上战场,军规甚的,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孔溪甄抬手添了两盏茶水,套近乎道:“在下听闻苏门军营精兵良将层层选拔,极为严苛,还望将军疏通疏通,给在下弄个闲散武职做做,日后说起也给将门添些光彩不是?” 苏澄扬讶于孔家上下的脸皮之厚,不知廉耻。这等公然弄权之事摆到台面上说竟成了满当当的“诚意”。想来这番话若是开医馆的那位与自己说说...唉,人家开医馆好好的进军营作甚?真正的大舅子丝毫用不上自己,这边不相干的纨绔却摆足了架子,他心中烦闷可想而知。 苏澄扬不假辞色回道:“怕是要令孔大少爷失望了,进苏门军营便是新兵也属应征拔尖之人,再者我军中内无甚闲散职位供孔少爷做做。” 孔溪甄好歹也是长苏澄扬五岁,这面子被驳的不留余地,不满道:“龙扬将军身处高位,却愈发不近人情了些。如何我也是雪妍兄长,将军这般不给我面子,还怎能指望我孔府将雪妍嫁到将军府!” 孔溪甄这番“义正言辞”听得刚迈进院内的孔家夫妇心惊肉跳,孔元义连忙呵斥道:“甄儿,休得无礼!” 苏澄扬不愿浪费时间纠缠,从石凳上起身吩咐道:“抬进来,让孔大人数数人可齐否。” 随行亲兵将车板上的尸体抬进院内依次摆开,孔夫人哪见得这般骇人场面几近昏厥,孔溪甄双腿打颤扶着母亲,抖若筛糠,孔元义面如土色跌坐在地,颤巍巍举起右手食指着苏澄扬道:“你...你这是...本官要告御状...苏家将门不顾王法...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这幸亏京兆府衙连夜立案上奏,如若不然,这御状一告,本将军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暗杀使臣,孔大人如此聪明,怎会不晓得这是诛九族的罪过?” 苏澄扬话音刚落,京兆府衙的士兵冲进府,京兆府尹温谡手执缉拿令跨步入府。长安城内,天子脚下,温谡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的执拗劲儿甚是出名,奈何阶品不够,府衙也无多人手,譬如搜山这等耗人耗力之事,只得连夜寻将府帮忙。 “下官温谡见过龙扬将军。多谢将军愿出兵连夜搜山。”温谡见苏澄扬合手行礼谢道。 苏澄扬素来敬温谡清廉爱民,“温大人言重,京兆府衙巡役恪尽职守,若非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本将军先走一步,日后若需将府相助,温大人尽可开口。” 温谡连忙合手揖了个圆,躬腰谢道:“下官多谢将军!” 将军府澜溪苑内丫鬟小厮轮番上茶摆糕点果盘,坐在堂下的白纾姮被方才喝的安神汤药苦的腹胃难受,一盏茶也喝不进,一块糕也吃不进。无奈老太君坐在堂上首座含笑如沐看着自己,再难喝也嫌弃不得。 她不免心中犯嘀咕,昨夜自己颈部一阵刺痛,紧接着两眼一黑。自己来长安不过两三日也未曾招惹过谁,谁会向自己下手?人心难测,日后真需得多加防范,不然这人间连神仙也是寸步难行。 老太君坐在上座,越看越欢喜,问道:“姮儿是北藏人,怎会去女姜做了圣女?” “回老太君的话,晚辈是来中原寻师兄的,只是途径女姜而已。”白纾姮斟酌字句回道。 老太君接连问道:“姮儿师从何人?你师兄如今在中原何处?” 还未等白纾姮思虑好如何回答,此时有一男子声音由外入内,“晚辈与师妹从西境昆仑,拜云极道人为师,现今正在长安行医为业。晚辈福亦临拜见老太君!” 福亦临说罢站在堂下恭敬揖了小辈的礼。苏澄瑛紧随其后,暗舒口气,清楚祖母定会刨根问底,便起了大早去土土医馆将福亦临“请”了过来。 老太君定睛一看堂下年轻男子,那双丹凤眼轻微上挑,夺人大半目光,看似玩世不羁,却更似世外高人享乐人间,大隐隐于世的清闲气儿,从头到脚,老太君只得出五字:非是池中物! 老太君并未对昆仑与云极道人思索甚多,只觉听着来头不小,再者眼前一个周身世外高人气息尽显,另一位活脱脱的北藏仙女,不由得人不信,“好!来既是客,福大夫请坐,上茶。” 白纾姮望着师兄稳坐对面,这场景好似以前在昆仑时自己不愿晨起上早课,师兄总能寻出一大堆理由替自己解围。心中不禁暗自祈祷师兄能将自己从这伤心地解救出去。 福亦临揖手道:“听闻昨夜师妹遇袭,幸得有两位将军搭救,老太君宅心宽厚留我师妹一晚,晚辈不胜感激。” “无妨无妨,福大夫放心,昨夜澄扬已派三百精兵搜山,捉到歹人,定将严惩不贷。哎?瑛儿,你大哥今日从武堂去何处了?这都巳时了,怎还未回府?”老太君询问着站在身侧的苏澄瑛。 晨近巳时,白纾姮大呼不好,她险些将褚襄王邀自己赏游这事儿抛置于脑后,昨日听京兆驿馆的管事说这位温雅王爷杵在寒风里候了自己一个时辰,也是难为他那薄弱身子骨了。 她从椅上起身站立,双手抚肩,“老太君,昨日褚襄王约晚辈今日巳时赏游长安胜景,还望老太君谅解,晚辈初十定来府上拜访。” “嗯,既然姮儿有约在身,老身也强留不得,无妨,去吧。”老太君听苏澄瑛提过,昭覃侄孙竟在寒风中候了一个时辰,想必也是存了心思。 白纾姮临走前对师兄偷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了,他还在杵在这作甚?福亦临回了个“你放心去吧!”的眼色,还冲她眨眨自己的丹凤眼。 这小动作尽收于老太君眼底,只叹自己孙儿沉闷严肃,怎么看也配不上人家那股子精灵劲儿。反倒是那昭覃侄孙,性子温雅,平易近人... 老太君扶额,唉,愁人,愈发愁人。 苏澄瑛见祖母神色,宽慰道:“祖母不必过于愁闷,褚襄王是陪同大臣,公事而已,再者我大哥也不差,您愁什么?” “你啊你,在姮儿师兄面前吹嘘自己大哥,女儿家家的,也不知个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