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4月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皮影郎君悠然吟道:“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对面是个红衣绿裙、眉眼如画的皮影佳人,“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光听少女声音便千娇百媚,格外动人:“快快走远点吧,你这轻浮的汉子,你可知调戏的是怎样多情的一个女子?她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丈夫,已经虚掷三年,把锦绣青春都抛入无尽的苦等,把少女柔情都交付了夜夜空梦” 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按耐不住满心爱慕,在如云乌发簪着鲜花的少女鬓边轻轻落下一吻。藕荷抹胸浅绿衣裳的少女面容娇嫩,嘴唇饱满艳丽如同花瓣,目光满是情意,中年男子目光灼热,喃喃重复着,“随我走吧。。” 一对儿皮影小人渐渐滑落,瘫成一堆,倒把隔了一道屏风的小太平看得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是不是目睹这一幕,小太平才渐渐明白人间□□?日后在夜市遇到薛绍,双手颤抖着掀起昆仑奴面具,见到那个好像春天里最明媚阳光的俊朗男子,就此念念不忘,误了终身? 当年看《大明宫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看的似懂非懂,只记得台词半文半白,好像华丽幽美的莎士比亚戏剧,什么武则天太平薛绍个个美丽非凡,简直像从敦煌壁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赵斐,看这干嘛。”沙发上盯着屏幕的老妈头也不回,“快去复习功课去,眼瞧着快一模了。” 一模完了还有二模,二模完了三模,哦,倒是没三模,直接中考了。“我想看电视,我喜欢周迅。”赵斐不满的靠在客厅门口指着屏幕,“我还喜欢归亚蕾。” “看什么归亚蕾周迅,”老爸说这话的时候皇帝当着满殿侍立宫女和屏风外的皇子太平,旁若无人般扯着贺兰远远走了,眼瞧着白昼,好吧,去做不和谐的事情。于是老爸更有道理了,“小孩子不许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刚哪里到哪里?洋洋洒洒数十集《大明宫词》,除去太平邂逅昆仑奴面具下的薛绍,给年幼赵斐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两个情景:第一是贺兰之死,四周寂静无人,柔美明媚的少女惊慌失措地随着木舟沉入深湖,衣裳飘动如同永不凋零的花;另外一个则是皇太子弘薨逝,戴孝披发的书童合欢冒着大雨闯入大殿,对着二圣和大臣傲然宣布:“我是他的爱人。” 自己日后经常在晋江文学城淘文,大概就是受了这部剧的熏陶,当时真是震撼啊!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考试第一,赵斐只好乖乖回到卧室读书,偶尔伸着耳朵听到一两句台词,判断剧情进行到哪里。 好想看《大明宫词》啊。 小太平上殿满眼希冀请求二圣:“赐给儿臣一个驸马”,于是武则天赐给薛绍情投意合的妻子三尺白绫,又把最心爱的女儿太平公主下嫁给他。薛绍伤心妻子惨死,可时日推移,一颗心还是慢慢移到美丽单纯的太平身上,毅然把冰冷剑锋深深刺入自己胸口,只留下一句“来世再见” 唉,好可惜啊,赵斐梦里还琢磨那首长相守,导致第二天起得晚了,跟着老爸楼下锻炼时不停打哈欠。现阶段重点放在立定跳远上,老爸画了条线,在前面做示范:蹲身挥舞双臂起跳姿势优美,稳稳落在很远的地方,妥妥满分。 老爸可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年方十四五的赵斐汗颜无地,“爸我跳不起来。” “重心不稳。”老爸耐着性子做步骤分解动作,赵斐一二三四照猫画虎,结果只相当于他老人家的一半,老爸不由发急:“哎,你怎么这么笨。” 这是亲爹么? 哭丧着脸的赵斐又努力尝试两次,越跳越近,几乎都赶不上她自己使劲迈开一大步的距离了。老爸吹胡子瞪眼睛:“我天天打篮球,你妈妈学校里还打过排球,怎么生下你这么个笨蛋。” 路过的楼上叔叔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哈哈大笑,“哎呀,各有优势嘛,我看你家小斐天天跑步跑得挺好,不就这项差点。对了,小斐要中考了吧?” 瞧瞧人家。赵斐立刻觉得楼上叔叔比自己老爸强多了,“就是就是,张叔叔。” 以前赵斐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是成年人,不好意思张口朝别人喊叔叔阿姨,一度只能称呼“您好”或者微笑表示礼貌,不过自从上回在警察局破天荒喊起“警察叔叔”,也就突破这道心里门槛,大大方方当起小孩子--自己本来就是小孩子嘛。 比如几天后的中考体育现场,用完了自己三次立定跳远机会依然成绩不佳,最后一次甚至过于紧张原地坐倒在沙坑里,监考老师摇摇头想记录下来的时候,赵斐蹭地,冲过去使劲拉住老师握着笔的胳膊:“老师,叔叔,您再让我跳一次吧。” 她回身指指沙坑里被自己刚刚坐出的土坑:“这次不算,我摔倒了。” 其实监考老师也就二十出头,冷不丁当了学生的“叔叔”有点不得劲,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拒绝,犹豫着朝旁边另一位年纪大点的男老师望去;后者也迟疑一下,赵斐立刻又朝他恳求:“谢谢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最后一次。” 年纪大的老师总算开腔了,“最后一次啊,下不为例。” 一把木拖在坑洼不平的沙坑拖动几次,稍微翻动几下,沙坑恢复起初的松软平坦,土坑也被填平了。最后一次站在沙坑前的起跳线上,赵斐有点紧张,忍不住朝左边望去:那里树荫底下放着一大排软垫,很多和她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正两人一组坐仰卧起坐,旁边站着掐表的老师。 没看到郭英洁和吴媛媛的身影。下午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各班班主任还是跟着的,不过陌生的监考老师紧接着宣布,所有考生号码打乱,分成几组同时进行考试,她们三班也被几个老师分别领走。 刚刚弯下身体,年长老师忽然指着她喊,“退后,踩线了。”于是赵斐只好往后挪挪,保证运动鞋一点都没碰到地上白灰划的起跳线。 “抓紧时间,后面要考试的还多着呢。”年纪大的老师不耐烦地朝后面学生望去,又看看手表。 心脏砰砰跳,膝盖忽然酸软无力,刚才前两次跳了多远?上次跳远只得了六分,这次好像连六分也得不到了。周遭没什么熟悉的面孔,赵斐发现自己有些慌,冷静,冷静~ 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赵斐。” 抬头望去,一个高个子女生正站在沙坑对面,高高扬起左手,另一只手拢在嘴边,“跳高点。” 是周萍。 对,往高处跳,老爸这么说的。她感激地盯紧周萍那只左手,就像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船追寻夜幕中偶然发出光亮的灯塔。弯下膝盖俯低身体,胳膊用力摆动,猛地跃向前方。 双脚落在沙坑的时候站立不稳,她索性往前一扑,能听见旁边嘲笑声。姿势虽然难看,不过好歹没有坐回沙坑,周萍轻快地跑过来把她拉起来,好让老师用卷尺丈量距离。 “我觉得你跳得比前两次远。”周萍这么评价,同时伸着脖子盯紧在纸上记录她跳远成绩的老师,离开沙坑的时候用嘴型说“七分。” 耶,有进步~虽然只提高一分,正掸干净裤子后面沙土的赵斐依然欢呼雀跃着拉着周萍的手使劲儿摇晃,“多亏有你啊,走吧,咱们去那边。” 交换场地的时候赵斐看到郭英洁和吴媛媛,她俩显然在刚考完的仰卧起坐项目得了满分,笑嘻嘻的朝这边跑来,匆匆聊了两句又被监考老师像轰赶鸭子一样赶走了。 为什么监考这么严格?赵斐想起前阵三人私下议论的内容,不禁八卦起来:难不成真的有人企图作弊? 不过躺在软垫双手抱头的时候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老师一声哨响她就拼命开始做仰卧起坐,感到垫子比自己学校的硬多了。这项是她长项,不等时间到就做满规定数目,替她按着脚的周萍大声数出来,老师过来记录,示意她可以停止了。 轮到周萍的时候更顺利,赵斐觉得她只用了规定时间的一半就完成任务,连忙高高举起一只手。 800米长跑是放在最后的。这所学校操场是标准的400米跑道,站在起跑线上赵斐忍不住嫌弃自己学校那破旧的操场来。不过这显然无关紧要,等到耳边哨声一响她就不管不顾直冲出去,刚跑过大半圈就把自己的目标定在周萍身上。 高个子的周萍在女生中相当显眼,占据身高腿长的优势速度非常快,一直保持在人群前方。一圈,一圈半,前方只有半圈,终点线就在眼前,嗓子火辣辣的,胸口喘不过气来,耳朵嗡嗡作响,赵斐拼尽全力跟住周萍步伐,继而一鼓作气冲过终点线。 等老师记录完赵斐就坐在地上了,腿肚酸软的像一团棉花,张大嘴巴呼吸新鲜空气。周萍也在她身边,正用水壶喝水,她看起来情况好得多。 等到第二组考试的郭英洁结束战斗,赵斐已经能扶着周萍站起来了。“我这里有盐水。”郭英洁递过水瓶,不过自己也不太满意,“我妈把盐放多了。” “不用。”赵斐已经灌了半肚子水,“怎么样?” 郭英洁体育成绩一向很好,这次显然发挥正常,“满分呗,你呢?” 她不由很是羡慕,随即沮丧起来,“我跳远可能才得了七分。” “那怕什么。”郭英洁一副“小事一桩”的神情,酸溜溜地说,“反正你考试考得好,肯定能抵回来。” 赵斐不知应不应该谢谢她对自己的信心,不过月底一模,她真的考得颇有进步:总分53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