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舅并不是什么蠢人,他当然知道我娘有心结,才迟迟不愿与他做夫妻。 他当然知道这心结不是什么狗|屁的伦|常。 他当然知道我娘内心深处的孤单,却不知道如何靠近,如何将那空虚填满。 我想我娘是有一点精神洁癖的动物,完全爱上一个人的前提条件是,对方懂她。 —可能所有精神病人都觉得别人不懂他们吧~ 拜托,我们是正常人,为虾米要把自己变得跟你们一样变|态呢? 可不变成一个变|态吧,又不会懂得一个变|态。 就算变成一个变|态,也未必懂得另一个变|态,因为两者是不同的变|态。 参见我娘和皇帝舅舅两只不同种类变|态的悲剧。 我大舅从小到大都是个正常人,偏偏娶了我娘这个变|态,为了得到这个变|态的心,不得不陷入自己要不要变|态的纠结中。 于是我大舅食不知味、夜不成寐,白日上朝没精打采,工作效率也下降了很多,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欲|求|不|满、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满的绝望神情。 我娘装作不知,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某日下朝后把大舅留堂,准备和他交流下战|斗经验,顺便为他排忧解难。 我把我所知的我娘奇葩的精神境界几乎跟他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结果不出我所料,大舅也是一脸懵|逼=_=。 我与大舅面面相觑,表示无能为力,因为作为儿子的我,也真不明白我亲娘在想些什么!! 也许她在想,这个傻儿子真的不是她亲生的呀!! 我无力吐槽,挥手送别大舅,让他自求多福,且无耻地表示: 老娘既出,概不退货。 当然了,我看在我大舅为我辛勤工作还为我照顾老娘的份上,还是给他支了一招— 装病诉衷情。 想当年我暗戳戳看上我家皇后,而我家皇后还是个飞扬跋扈的小姑娘的时候,也是用了这个催泪大招,用快要咽下却从未咽下的最后一口气,换得美人同情泪两滴。 不要小看这两滴眼泪。 女人肯为你落泪,关系可是实质性的进展。 记得做笔记哦~ 相信我没chuò的~ 我大舅听了我的话,果然没过几天就病倒了,朝堂上空出了一个位子,我都觉得有点不热闹了。 刚开始我大舅还只是风寒感冒,后来发起了高烧,再后来引起头晕眼花综合症,再再后来病毒扩散感染成心绞痛,最后终于成功地…… 气若游丝了!! 我大舅不愧是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果然演戏演得既有层次,又有递进,还那么逼真!! 在我派去太医的助攻下,我娘当然不负众望地…… 上、当、了!! 我娘急得团团转,整天端茶倒水、伺候喝药不说,还四处求医、重金悬赏。我大舅那儿哪怕咳嗽一声,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着急忙慌地叫大夫。 中间我大姨过来看过大舅一次,一眼就看穿他在装病,冷笑着狠狠掐了我大舅胳膊一把,我大舅一声怪叫就把我娘招来,吓得我娘还以为他回光返照了-_-#。 我娘狐疑地看了我大姨一眼,我大姨清楚地看见大舅在我娘怀里冲她得意地笑,气得当场就要揭穿他!! 这时我大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面红耳赤,咳着咳着就心跳加速,咳着咳着……就昏过去了。 我大姨气得再也没来看过他!! 我娘这时才有些怀疑,喂我大舅喝药时嘀咕了一句,说三姐怎么不来了,我大舅心虚得呛着了,咳了半天……又晕过去了。 我大舅用绳命装了一个月的病之后,终于不满足于在病中亲亲抱抱摸摸吃点小豆腐了,而准备进入正题,攻克我娘的芳心,好最终吃顿大餐。 某日我大舅苍白着小脸,有些哀怨地对给他喂完药的我娘道: “你是不是同情我?” 彼时他摸着我娘的小手,心里不知多享受,难为他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_-#。 我娘大概很难接受一个男人发嗲的样子,奇怪地看了我大舅一眼,摸了摸他额头,用一种非常医学的口气说: “你不会吃错药了吧?” 诚然我娘的意思是,我大舅是不是生病生糊涂了,可我大舅听了只觉得— 这个女人真是不解风情!! 她到底知不知道一个撒娇的男人想要神马啊!! 是爱啊!!是温柔啊!是亲亲抱抱啊!是滚|床|单滚啊滚啊!! 我大舅最终放弃了怨妇这个人设,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娘: “咱们成亲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说说心里话呢?” 我娘忽然间无法直视大舅眼里的深情,只能偏头躲开那道灼灼的视线,过了很久都无法回答。 直到我大舅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我娘说— “因为我害怕。” 我必须为我娘点个赞! —有多少人能直面心中的恐惧呢? 我娘转过头来,再也不避开大舅的目光,而是与他四目相对,非常非常真诚地解释她内心的恐惧: “我一直都很贪心,什么都想得到,可得到之后就害怕失去。为了不再害怕,我开始不那么执着,放弃了一些东西,谁知道最终还是逃不开那条路……” 说到这里,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走那条路是被|逼无奈,可走着走着才发现,还是因为我自己想走,我自己舍不得……原来我的贪心,一直都存在……一直都存在……” 我娘说到此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回忆起一个深重的梦魇,而难以避免被吞噬的结局。 我大舅忽而明白了我娘的恐惧。 我娘害怕成为和先帝一样的人。 一样的执迷权势、一样的翻脸无情、一样的贪得无厌、一样的排除异己,一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计任何的代价。 这样的人,难免会是众叛亲离的下场,我娘不想这样。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说白了,我娘那唯利是图的歪门邪道,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一旦她陷入自我的泥泞,而看不见大局的更新,必然会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我娘追求的是逍遥,可还是得到了权力这个附赠品。 她也许会因为这个附赠品,迷失本心,找不到原来的路,到不了想要的逍遥。 权力是魔鬼,同化着其中的人。 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谁都不能。 哪怕一个再怎么通达磊落的人,也不能。 这就是为什么我娘时而是亲自操刀剁|人|肉的修罗,时而是天真明媚碎碎念的小唐。 这是她的两个面,两个不断斗争、各有胜负的天使与魔鬼。 我大舅爱上了她天使的一面,就必须要认识她魔鬼的一面,否则她便不会轻易把心交出来。 她若交出来了,万一哪日大舅发现她魔鬼的一面,对她横加指责,失望不已,又当如何呢? 谁能接受自己的爱人嫌弃自己是魔鬼呢? 我娘想,与其到时候原形毕露,不如现在早做交代,省得到时候两相尴尬— 一个嫌弃对方是魔鬼,一个为此而伤心。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我娘的纠结— 哪怕在赢了之后,她的被害妄想症还没痊愈,她的暴力嗜|血症还没根治。 她深知权力斗争中没有永远的赢家,只要她还在这里一日,便无法做回安宁淡泊的自己。 她怕她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