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蔓兮想象的不同,眼前的少年没有奇怪的发色也没有五彩的眼睛,他的眼眸有如琥珀般深沉纯粹,墨色的发丝被精心打理,展现出柔顺蓬松的弧度,他的鼻梁挺直,皮肤白皙,带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这是一张称得上“漂亮”的脸,让人想起春日杏花中闲庭散步的温雅少年,但比他容貌更为出众的是他周身从容沉静的气势,如玉如英,即使温润,也让人不自觉地敬服。 柏思朝她笑了笑,柔声道:“能看清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位小姐的身体恢复良好,只是她体质太弱,还需好好调养。” 这时蔓兮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身形高挑,穿着白衣黑纹的修身套装,卷曲的长发被简单束起,另一人穿着一身黑衣,比柏思略黑,神情更为严肃一些,两人都是高眉深目,比起柏思更像外邦人的长相。 说话的女士向前一步,面向蔓兮,语调简洁:“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现在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但以防万一,我们仍建议你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蔓兮见柏思轻点了点头,便乖巧回道:“如此,就麻烦您了。” 这次的全面检查极快,蔓兮只觉得自己刚被指引着躺进一个舱房,一个竖直的光从身边扫过,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轻易就能治好别人的眼睛,眨眼之间就能检查好人的身体,就是神医扁鹊也没有这样奇诡的传说...... 蔓兮起身理理衣服,现在恢复了视力,只觉这及膝的裙子比里衣还要单薄,却只能往下扯了扯,聊以慰藉。 回去的路上,蔓兮用余光打量着这个像医馆一样的地方,这里很奇怪,从外面看,每个房间只是格子般大小,里面却十分宽敞,整个走廊没有烛火,却清晰明亮。听闻世上有一种宝物叫“夜明珠”,在黑暗中也是光华满目,这里的东西却比夜明珠还要厉害许多,廊子里有时会遇到无人推动的小床从身旁擦过,若不是亲眼所见,蔓兮定然不信会有这样的事。 蔓兮跟随着走进一个极小的房间,只见它自由升降走动了起来,再出门时,已到达了之前所在的房间。 医生上前与柏思交代着什么,蔓兮则被引入隔间更换衣物。蔓兮走进内室,只见床上叠放着几件衣物,做工细致,布料柔滑,除颜色花样外竟与她睡觉时所穿的寝衣相差无几。 蔓兮猜想,定是柏思把寝衣误解为常服才会准备了这些。 若是从前,蔓兮绝不会仅着寝衣出门,只是这衣服到底比身上的裙子严实了许多,况且也不该辜负别人一番好意。 不待他人久等,蔓兮尽快换好衣装,因无钗环,只得仔细梳了头发,披散在身后。蔓兮推开房门,医生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柏思和跟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想到现在仪容不整的样子,蔓兮只觉有些脸红,又抚了抚没有褶皱的衣摆,缓步向前,略微躬身行礼。 两人脸上似乎闪过困惑,但柏思很快收敛了神色,面色如常:“ 我们先上车吧。” 柏思带着蔓兮坐进车厢,一直跟着他的男子却没有上车。 “他另有要事。”柏思一面解释,一面递过一杯新茶,修长的手指托着碧色的茶杯,让人想起了清爽的风。 “谢谢。” 蔓兮接过茶,却看到柏思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或许这样太过突然,但一些事情我们需要谈一谈。”听到这话,蔓兮放下茶杯,身体坐直,向对面点了点头。 柏思垂着眼眸,像在思考该怎样开头,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今日的对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否则对你可能有性命之忧。” “公子既这么说,我定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半句。”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蔓兮本不想隐瞒自己的来历,况且只要加以留意,就会发现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又如何能隐瞒下去。 她平静地点头,却见那头闪过一丝不忍,低声说了一句:“我们无法送你回去。” “……什么?”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语,蔓兮从震惊变为迷茫,短暂思考下,她故作平静,组织着语言:“我还没有说过我的故乡,又怎么知道我不能回去。况且你们那么厉害,比神魔话本里的神仙还厉害,为什么就说我…回不去了呢……”即使是这几日信任依赖的人,蔓兮也不能因一句话就收回回家的希望,她问询的目光看向柏思,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几分希冀。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柏思直视着蔓兮,眼神中带着歉意和坦然,“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里和你从前待的地方有很大不同,对你而言,这里是几千、几万年,甚至更久以后的世界,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但能肯定的是,现在我们并没有能超越时间,送你回家的能力。”虽与柏思相处的时间尚短,蔓兮却知道他并非信口开河的人,何况欺骗自己并无好处。 只是这样的话语听起来过于离奇,即使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再奇怪,蔓兮仍把这里当做远离故乡的异国,总还有几分回家的希望,但现在这种希望却被突然打碎,还是以这样奇怪的理由。蔓兮像受了极大打击,呆坐在一旁,脑中只留下一片空白。柏思虽没有这样的经历,却也能理解一夕剧变的痛苦。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若是难过就哭出来。” 蔓兮靠在座椅一端,想到这几日的经历,只觉如在梦中。离家的愁绪混杂着未来的无助让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从前在家中虽不是万千宠爱,但也是安稳度日,也有二三好友,叔伯亲族可倚靠,如今算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柏思静默地看着她发泄情绪,车子在空中缓慢行驶,绕着城市环游,剧烈的情绪过后,蔓兮的心绪逐渐平静,理智也渐渐回笼,这时她明白为什么柏思的表情会那样严肃,自己在这里就像一个异类,若被人知道自己的来历,恐怕不仅自己会有性命之忧,一直帮助自己的柏思怕也有所牵连。看着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柏思,再看看狼狈的自己,蔓兮除却感激之外,还觉又羞又愧,暗中责备自己这几日太过松懈,竟这般忘乎所以,言行无状。 她擦干眼泪,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随口问了一句:“不知还有多远的路程。” 柏思又在桌上划了划:“大约还有十五分钟。”刚说完这句,他又立刻补充到:“我的意思是很快就到了。” 说完这句话,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蔓兮呆看着窗外,以指为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拢着散发。却听到一声叹息,柏思不知从哪拉出一个小柜子,递过一支药膏:“这药膏虽不能马上消肿,却能让你的眼睛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看到他如此体贴,蔓兮又生出几分感激,哽咽道:“多谢您的关心,只是我现在身无长物,无法报答您的好意。” “这又是在胡说什么。”柏思从柜子里抽出一件斗篷,径直披在蔓兮身上,耐心系着扣带,把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靠得极近,蔓兮甚至能清楚地观察他领口处的精致暗纹,他低着头,认真系着斗篷的丝带,眼睛像温柔的海,包容着一切,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蔓兮看着身上的披风,愣了一愣。 “我见你很在意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蔓兮红着脸,给柏思解释了一番原委。 “……唔,抱歉,你简单描述下你的裙装,我们再找人重做吧。” 柏思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拿出了画板开始复原蔓兮的襦裙,蔓兮看着认真勾勒的柏思,在每一个细节处都力图完美,偶尔还询问一下蔓兮的看法。金色的阳光撒落下来,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 画作完成后,他让蔓兮仔细审核是否还有不对的地方,还让她列出自己喜欢的布料,一番动作让蔓兮无暇思考离家的事。 随着轻微的停顿,车辆从天上降落,车门自动打开,窗外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柏思率先走下,回头伸出手,扶住蔓兮,笑着说道:“别担心,我们可以一点一点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