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营来了!” 耳边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人群自发的朝两边散开,朱清染被推搡了一下,禁不住回头去看。 就见不远处一队人马乘风而来,均是高头大马,着神武营绛红色的锦衣劲装,黑色高靴,腰配琉璃刀,当中的领头人乌发碧钗,一张俊俏容颜,冷冽如冰。 “看,是锦衣侯呢。”耳边有人窃窃私语。 朱清染忙退了一步躲到一边,眼光也不自觉的看过去。石长霂本就是贵介公子,一身神武服更加衬托他面如春色。神武营是极为机密的官衙,历来出现都会引起一阵骚动,石长霂又是凤阳城数一数二的人物,此时他威风烈烈而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街上的少女。 似乎感受到了她注视的目光,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突然偏头朝她的站立的地方望了一眼,朱清染忙低下了头。 一直等到人离开好一会儿,还有卖花的少女为今日能一睹锦衣侯之姿而窃喜。朱清染却微微有些出神,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极为冷淡之人,但如今仰视而望的一眼,却莫名多出了一些自愧不如。 她如草芥,他如明珠,当年嫁给他,恐怕也是这样自卑的心情,所以时时都不能让他满足。 观他神色不错,大概身上的伤都好了,朱清染一边想,一边转身离开。 春江楼里,谢旗也在对着神武营离开的方向感叹,“四哥真是风采卓然,日后我也要像四哥这样,武能决胜沙场,文能平定社稷,你说是吧,石榴?” 石家六少爷石长秀却在对着楼下一处发呆,闻言转头道,“谢旗,我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谢旗回答,便匆匆跑下了楼。 “喂-----”谢旗大叫,“------你去哪啊?!”眼看着石长秀头也不回的奔下了楼梯,忙又赶紧趴在二楼往下看,就见石长秀飞快的跟着一个女子的背影进了一条巷子。 “四嫂,留步!” 朱清染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是在叫她,直到被人拉住手臂,她才莫名的看向拦住自己的少年。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有股温润如玉的长相,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平添一份温和。 朱清染眯眯眼,“你叫我?” 少年错愣,“四嫂------” 四嫂? 朱清染将少年又从头打量了一番,眼里便带了些了然,“。。。六少爷?” 石家六少石长秀闻言露出些苦笑,“四嫂何必如此见外。” 这是朱清染第一次见石长秀,但是鉴于之前他曾经给与的帮助,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朱清染对他到底存了些歉意。 “你找我何事?” 石长秀闻言顿住,其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追上来,见到朱清染,就这样莫名想上来问问她是否安好。 “四嫂最近可好?” 朱清染无奈一笑,“你跑得气喘吁吁就是为了上来问我好不好?” 石长秀讷讷点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四嫂为什么要笑?”这实在不像府里那个死气沉沉的四嫂,石长秀一时竟然有些晃神。 朱清染叹口气,“你与郑家的婚事,你不怪我?” 石长秀想不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结舌。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不过是觉得亏欠,所以怨不起来。 “四嫂。。。必定不是存心的。” “恐怕石家其他人不是这样想的。”朱清染道,“你四哥也对我旁敲侧击过,我不信你心中没有疑虑。” 他的确想不明白,也许这也是他追上来的原因,他一直想问为什么,他好心相助,朱清染为何恩将仇报。 “四嫂是有意的吗?” “不是。”朱清染诚实,“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 石长秀闻言一怔,随后展颜欢喜道,“我就知道四嫂不是这样的人。”他解了心中疑虑,话匣子也打开了,忙问,“四嫂怎会在此?是出来采买还是散心?日常若是有什么困难,四嫂不要嫌弃,一定。。。” “六少也是为了参加科考回来的?”朱清染打断他。 石长秀嗯嗯点头。 “听说六少读书甚好,此次必定高中,我提前恭祝六少了。” 石长秀也觉得时间久了,见她要走,便点头,“那四嫂慢走,若是有困难记得派人找我。” “多谢你的好意。” 石长秀抿了抿嘴,想了想,还是道,“。。。希望四嫂能放下两家的恩怨,不要记恨四哥,四哥也有许多不得已。” “六少多虑了,我并不记恨侯爷。” “那。。。就好。” 石长秀朝她拱了拱手,看她并无多余的话想说,便只能转身走了。 石长秀刚回府,就碰到了石长霂。 “四哥-” 石长霂站住脚,“你回来了。” 石长秀点点头,问,“四哥要出门?” 石长霂摇头,“大姐回来了,此刻正在祖母那里,我正要过去请安。” “大姐回来了?!”石长秀难言惊喜,石月作为长姐不失端庄威严,一向在姐妹中很有威望,后来嫁了人,每每回家必定给家中兄妹带礼物,方方面面做的挑不出半点错,所以石家的孩子都很喜欢她。 见他欣喜,石长霂也微微见笑意,“你既然回来了,那便一起去请安吧。” 石长秀点头。 石家的长廊悠长,两个人慢慢走着。石长霂一向很忙,长秀极少有机会能与他这般独处。 “四哥近日是不是很忙?我听说前段时间北盛使团入京,是四哥负责操持。” “嗯,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近日已消停了许多。” “那就好,四哥公务繁忙,也要保重身体。” 石长霂扭头看他,“你问了我许多,怎么不说你自己,你在书院还好?书院里还有人欺负你吗?” 石长秀一愣,随后忙不迭的摇头,“没。。。没有了没有了。”说完窥了眼石长霂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四哥,我没骗你。书院中的同窗对我虽有顾虑,却也不会欺负我。” 石长霂闻言点点头,没有再说。 倒是石长秀,抿了抿唇道,“四哥,我今日回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四嫂。” 石长霂的身影一顿,随后恢复正常。 石长秀道,“她跟我说抱歉,说郑家的婚事对不起我。” 原来今日大街上的那一眼不是错觉。 石长霂轻轻吁了口气。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不记恨四哥你。” 不记恨? “她看起来。。。还好吗?” 石长秀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石长霂又问了一遍,“她看起来,精神如何?” “尚。。。尚可。”对于他突然的关心,石长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四哥,为何这般问?” 石长霂摇摇头,没有回答,率先走了过去,留石长秀一个人在原地凝眉不解。 石家老夫人的慈安堂早就挤满了人,他们刚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看到他们进来,石月当先扬声道,“长霂,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大姐可等你许久了。”又扭头对石长秀道,“六弟也回来了。” 大夫人膝下只有这一儿一女,石长霂和胞姐的关系也算亲厚,但即便如此,见了面,石长霂也并未露出激动的神色,他一一向在座的长辈请了安,才转向石月道,“大姐何时回来的?致儿是否安好?大姐的身体如何?” 石长秀也道,“大姐一切安好?” 石月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子,此时小腹突出,已经开始显怀,闻言不禁摸了摸肚子笑道,“一切都好,这孩子比致儿懂事,并不怎么闹我。致儿也好,如今正在启蒙,每日虽上学读书,但还是一样淘气。” 白梅致是石月的长子,也是白府的嫡长孙,今年刚满三岁。白家是诗传礼仪之家,最重视子孙的教养学识,小小年纪就要请师开蒙,石长霂闻言倒还没说什么,石可在旁边插话道,“听说四哥当年也是三岁开蒙,那岂不是和致儿一样。” 老夫人点头笑道,“可不是,长霂那时也极为辛苦,祖母还记得他刚开蒙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国公爷还特意去外面请了厨子在青竹苑设了小厨房,就为了照顾长霂的饮食。” “好在这孩子争气,倒是没喊过苦,咬牙忍了下来。” 石长霂和京都其他纨绔子弟不同,不是靠着祖荫的绣花枕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刻苦努力得来的,站得越高,说明付出的越多。 石家众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偶尔谈起,都觉得他极为不容易。 大夫人问他,“听说今日出京办案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石长霂垂眉,“顺利,都是些许小事,已经解决了。” 大夫人抿了抿唇角,笑意不变,只叮嘱道,“替陛下办事要紧,但也不能只顾着办事,偶尔也要想着家里,顾念家中对你的惦记。” 大夫人说到这,石月突然接话道,“母亲什么时候去刘家?祖父的孝期还剩半年,长霂的事也要定下来了吧?” 老国公爷的孝期今年年底就满三年了,之前搁置下来的亲事也能提起来了,之前和刘家只换了庚帖,但其他相应细节却都一字未提。 石月的话一出口,其他人都点头赞同,只老夫人笑而不答,目光和蔼的看着石长霂,似乎在判断他的态度。 石长霂站在厅中间,四周是至亲至爱的亲人,提的是可喜可贺的喜事,但是想到朱清染,竟然禁不住心头一痛,一时并未答话。 大夫人眼角撇到,只做看不见,转而向老夫人道,“母亲觉得此事如何?” 老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发一言的石长霂,还未说话,石月就接过去道,“祖母定然是开心的,长霂如今公示繁忙,更要尽快成亲找一个妥帖的人好好照顾才好,最好来年生一个孩子,这样祖母膝下也不寂寞,对不对?” 石月是石家嫡长女,长辈跟前极为有脸面,她话一出口,老夫人不自觉笑道,“祖母膝下还有你许多弟弟妹妹,哪里寂寞了?” 石月笑道,“祖母一向偏爱长霂,他的孩子和咱们当然不一样了。”说完为了争取认同,还朝一边的石可询问,“五妹,对吧?” 石可便故作苦恼的点头,“大姐要是这般说,我倒是无所谓,毕竟也大了,不能承欢在祖母膝下,要是让九妹他们听到了,还以为祖母不喜欢他们了呢。” 石月立刻吊着眉头要去挠她,“好你个小石可,感情刚刚送的礼物都是白送了,你竟然挖你大姐的墙角。” “不敢不敢,大姐饶命。” 花厅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后宅里都是女人,老夫人挥挥手示意石长霂出去,石长霂便拱了躬身告辞,石长秀也忙跟了出去。 “四哥-” 石长秀不算多机灵,但今日石长霂神的情显然不是开心。 “四哥。。。不喜欢刘家小姐?” 石长霂的眼光望过来。 “我。。。我只是觉得四哥好像不太喜欢大姐提到你的婚事。。。” 他的诸多烦恼,又如何能跟石长秀说,拢起袖子,他说,“回去吧。” 午间,石月陪着老夫人用了膳,便去了明秋堂。 大夫人也刚用完午饭,正在喝茶,看她进了门,便示意她在旁边的软榻坐了,知善知水一个上茶,一个上水果,石妈妈在她后腰又垫了一个软垫,一应忙完之后,其他人依次退了下去,花厅里便只剩了她们母女二人。 大夫人指了指盘中的水果道,“这是庄子上刚送上来的黄桃,很是香甜,你尝一些,回去再带一筐回去给你婆婆小姑尝个鲜。” 石月微微一笑,用手捏了一片桃肉,小小尝了一口,觉得不错,点了点头,但也没多吃,将桃肉又放了回去。 “这下母亲可安心了?” 大夫人点头,“在你祖母那里过了明路,我的确安心了许多。”神色间带有一丝得意,又有一丝隐忍。 “九姑娘温和端庄,祖母这样说了,母亲大可放心。朱家的女子,即便资质平凡,也不会太过愚笨,宗妇一职非不能胜任。” 当日石长霂宽慰的话言犹在耳,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今日他的样子你也看见了?” 石月不在意,“母亲担心什么?反正朱氏绝无可能再进石家的门。长霂不过是一时糊涂,过几日他就会明白,朱氏配不上他。”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朱氏那里你有把握?” 石月道,“母亲尽管放心去刘家定日子。” “有你这句话,母亲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