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婚事(1 / 1)帝后养成记首页

京畿,长乐宫。    飞檐落雨,与长信殿中丝竹声声共响,高太后斜倚靠手小憩,头上的灵芝金步摇光华灿烂,隔着朦胧纱屏,恍若仙人天妃。屏外,年仅十二岁的朱云姜亲捧了太后要的华衣,稚气未脱的脸庞显露微笑,显然是心情颇佳。她七岁时父亲亡故,后便得高太后诏入宫侍奉,为人乖巧伶俐,行事谨慎有度,是以太后让她随侍左右,如今已有五年了。    宫人附耳轻声报掌殿女官,掌殿便转入屏风后禀报:“殿下,高夫人与女公子已到禁中。”    太后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由掌殿搀扶坐正,她见朱云姜候着,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言语一声。”    云姜扬起微笑,恭顺道:“婢子回来了约摸一刻钟,见殿下小憩,便不敢打扰。”    “来,到我身边来。”太后慈爱地对她招招手。    “诺。”云姜将华衣交递给旁人,轻移莲步,乖顺地走近太后,在她身后跪坐,贴心地为她捶背。    “见过你兄长了?”    “诺,兄长人长高了,也晒黑了。婢子谢殿下恩典,准婢子与兄长相见。”云姜人虽小,然力道够足,一番推捏按揉,太后受用无比。    “你兄长如今在北军里供职,日后历练一番后挣下功名,也算是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太后惬意地眯了眯眼,云姜正欲开口再次谢恩,宫人便通传高家人到了。    来的是高夫人周氏与小女儿文宣。这位高夫人周氏乃是高太后胞弟骠骑将军高盛的妻子,亦是当朝丞相周平的亲妹,可谓是夫家娘家皆是权贵,虽未得诰封,但无损她的尊贵身份。    云姜悄悄抬目,打量着来人。高夫人圆脸秀美,人未语先露三分笑意,和善无比,服饰以紫色为主,上绣鸾鸟祥云,裙摆边下竟闪闪发亮,端得是一个昳丽生辉。身旁的文宣身着襦裙,染的是西域的石榴红,并不多见。发上揪了两个小髻,缀着珍珠串儿,生的亦是团团的小脸,眉心点了朱砂,小小的身子,活像天尊身边的童女。    高太后显然十分喜爱这位小侄女,亦招她到身边来,爱怜地搂着她拍着,笑道:“咱们小文宣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高夫人笑道:“这宫里都道文宣生的像殿下,殿下这般说莫不亦是夸奖自己。”    “你这牙尖嘴利的,才一会功夫,话里倒转了七八个弯。”太后笑骂道。    “还不是殿下宽和好性,容妾身肆意说话。”    “如此,哀家便下诏不许你说话了,文宣,咱以后不与你娘说话可好?”太后轻点文宣的脸颊,文宣短短胖胖的手指亦点回太后鼻子,奶声奶气道:“不好不好,会把娘憋坏了。”    听后,两人都噗嗤一笑,就连云姜亦轻声笑起来。    “你看,你女儿这般小都知道你嘴巴一刻也闲不住。”    “哎呀,该打该打。”说着,高夫人便装样般轻轻拍击嘴唇,太后便笑骂她几声猴儿。    笑语一阵,太后道:“我意选文宣入主椒房。”    这一说,可把高夫人惊着了。“殿下,文宣这才七岁……您这般抬举,妾身惶恐。”    “这有什么,先帝在世时都道文宣贵相,是入主椒房的命。她又与陛下中表之亲,咱们亲上加亲,于高家,于陛下都是好事。待过得两年,出了孝期便可。”太后搂着文宣亲亲热热说话,“文宣,你可喜欢皇帝表兄?”    文宣笑眯眯道:“喜欢。”    “那可愿嫁你表兄,住到椒房殿去,日日都可见到姑母了。”    文宣有些茫然,她不懂嫁娶之意,只回头去看她母亲,高夫人微笑点头,她便亦点头道:“愿意。”    云姜眉头微蹙一下,意识到便旋即又舒展开来,恍若无事。她这般年幼,便要嫁给陛下做皇后吗?云姜脑中浮现天子眉宇里不散的愁郁,也是,他那般年幼,不也是做了皇帝吗?    “云儿。”云姜听太后唤自己,便回过神来应诺。    太后道:“你去寻陛下,让他晚间来长乐宫用膳。”    “诺。”话罢,她向太后、高夫人福身,悄然离殿。    黄昏,长乐宫。    赵郢应时前来用膳,傅母为他布饭,有他喜欢的饼饵,他略略比往时用得多些。    “郢儿,我昨夜梦到先帝了。”太后道。    赵郢抬首望向太后,默然待她继续言说。    “先帝在哭,说他无法看到你成家。”    “是儿臣不孝。”他垂下眼睛道。    “我与四位辅佐大臣觉着,骠骑将军高盛之女文宣,毓秀名门,端庄和顺,美姿容,有才情,可堪椒房。”    “高盛之女?您说的可是表妹?”    “正是,年节时你曾见过。”    赵郢握着杯盏的手原本想放开,此时却缓缓收紧,指节泛白,带着微微的颤抖。    表妹,他那年方七岁的表妹,不过是稚龄女童,何来姿容才情,又谈什么端庄毓秀?    不过是一场荒唐的联姻罢了。    他眼中嘲讽的神情一闪而过,变为深重的无奈,最后归于平静。    赵郢的手指缓缓松开,恭顺地垂下眼眸,道:“一切皆听母后吩咐。”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让他再进食一些。    他木然地望着案上皆是他喜欢的食糜,竟泛起一阵恶心,再也无法吃下。    天家的婚姻,从来都是姓氏的结合,哪有什么情爱……    翌日,下昼。    讲学之事应已结束。云姜奉太后之意送贡果给赵郢。才至了未央宫,谁知中黄门告诉她,陛下今日突发意兴,到渐台观斗鸡去了。    斗鸡?宫中民间斗鸡风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以斗鸡为乐。但他素来喜静厌闹,怎突然想看斗鸡了?云姜心中狐疑,但仍往渐台去。    渐台乃是先帝所建之高台,位在太液池中,四周无路,需乘小舟去往。云姜遣內侍摇船,时值深秋,湖上秋风颇盛,小船有些摇晃,她小心扶着船舷,一边不住地梳理鬓发,以防容乱不敬。上至渐台,果真见天子赵郢席坐,两只雄鸡正斗的凶残,皆毛耸翅飞的,周边黄门皆高声喝彩助兴,而天子默然观斗,神色寂然,看不出喜怒,与周遭热闹喧哗形成强烈对比。    她稍稍整理衣裙发髻,跪至天子面前问安。    赵郢的眼睛忽而有了闪亮,虽面上依旧波澜不兴,但比方才有了些神采。他轻声道:“你来了。”    云姜恭敬呈上果品道:“太后殿下遣婢子前来送贡果。”    “知道了。”他正值男子变声之期,嗓音变得低沉,“你若无事,便陪朕一会。”    云姜心中一惊,稍稍抬首,赵郢右手双指微支额角,唇边露出笑意。他时年十三,却早早行了冠礼,打扮与成年男子无异,且他比同龄男子尚高出一头,只是体型偏瘦,面色较白,看起来像是有十五六岁一般。    他见云姜不答话,道:“怎么,不愿?”    云姜旋即摇头道:“谢陛下。”便跪侍在他身旁,为他布茶置果。    “斗鸡很吵。”他轻声道,只他二人听见。    云姜道:“陛下若是不喜,便命他们撤下去罢。”    他却摇摇头,道:“太安静了,亦不好。”    “那……婢子为您读书解闷?”    赵郢偏首看了看她,笑了。    “也好。”    侍从撤下斗鸡器具,亦迅速打扫好满地的鸡毛。侍中杜忠送来几卷书,云姜问道:“不知陛下想听哪一本?”    “挑你喜欢的即可。”赵郢换了个姿势坐着,斜倚着靠手,唇角微微上扬,饶有趣味地瞧着她。    云姜被他瞧得心鹿乱撞,忙避开他眼睛,却不知双颊悄悄爬上绯红。她拾了卷《诗经》展开,恰好是《汉广》一篇。她自七岁入宫,一直得大长秋(1)教导,礼仪、学识皆比一般女官强上许多。且赵郢登基前多在太后宫中读书,她伴随左右,亦曾得过指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童声清脆郎朗,云姜读罢抬首,见赵郢眼中亦染上笑意,她顿时羞得脸红,生怕是读错了或做错了什么让他笑话。    “你没有念错。”他似乎能读心,“只是这诗,不应念得如此……”他顿了顿,似在想如何形容她方才的读法,“如此欢喜。”    云姜很是羞赧,又低下头来,道:“还请陛下赐教。”    赵郢撑着头,复将那首《汉广》吟出。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他嗓音低沉,凝视着身旁的云姜,眼中莫名带着丝丝渴求。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至此,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仿似真的如诗中男子一般地忧愁着,感慨着江河的宽广,让他无法渡江到达对岸。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最后,他再度沉吟复叹,目色中的光亮如寒风中的火把般渐渐熄灭,重归古水无波的样子,只剩黑黑的眼瞳。    云姜听得入神,仿似真的瞧见了青年男子对江愁叹的模样,他已吟毕,她却尚在神游。    她尚年幼,还不懂情愫,只觉得赵郢如今哀愁着,却不懂他在哀愁些什么。    “云姜……”他轻声唤她。    “诺。”她回神应答。    “他求不到他心爱的姑娘啊。”    云姜一脸稚气懵懂,赵郢轻笑摇头,“算了,你还不懂。”    云姜见自己已逗留颇久,应回长乐复命,便向赵郢告辞,赵郢摆手允去。她下渐台时,耳边似乎随风传来一句楚辞,夹杂着无尽的叹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2)    (1)大长秋:大长秋是皇后所用的官属的负责人,宣达皇后旨意,管理宫中事宜,为皇后近侍官首领,一般由宦官担任。  (2)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出自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意为“这些都是我内心之所珍爱,就是让我九死(或多死)还是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