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五章 析局(下)(1 / 2)皇舆首页

回到沧囿对镜,下颏青紫的指印已看得清楚。夜里宫中送来解淤的膏药,多诺殷勤道,“这是和赫王族的灵药,听闻只是赐给各王子的,从未有女眷得过。”说着细细为我擦上,“苑主还是顺从陛下最好,陛下性情不好,没有耐心的。”

自从到了我身边,她总是不时向我说一些和赫族内与宫中的琐事。我不由望了她一眼,“你胆量不小,敢非议陛下。”

多诺立时慌张伏倒,“奴婢并非和赫人,奴婢的母亲本是龙津驿人,被和赫人掠去生下奴婢。母亲五年前被射杀在奴婢眼前,”她的眼中涌上泪光,“杀母之恨我从不敢忘!”

并非看不出她这些日里刻意掩示的灵慧,但这一番话我倒一时辨不出真假。

“你恨和赫人,说自己不是和赫人,”我扶起她坐在身边,递过巾帕叫她擦去眼泪,“可你的父亲是和赫人,你体内还流着和赫人的血,你恨得起么?”

她的悲泣凄怆,“那恶贼每天都打我,那些和赫人侮辱我骂我是杂种,我曾逃回龙津驿,可我没想到和赫人不认我,中土人更不认我。我不自尽,又回去,我要为母亲复仇。回去未久,和赫便南下了。我能随军入中土只因我会说雅言,他们要用我去探可用的中土人的心思。上苍待我不薄,将我送来沧囿服侍苑主,苑主待奴婢仁厚,奴婢得饱腹,更再未涉险。”她重重吸了鼻,“苑主只待奴婢仁厚是不能自保的,陛下性残暴,从前的右贤王的妻子便是因言语不敬而尽被杀,苑主不要再违逆陛下了。”

密史金妻子之死岂是因着言语不敬。

而渠丘於的心思本就极难揣磨,沈萧在宫中已是身临于渊涧不能让她冒险,宫中没有可信的宫人,我更如盲聋,她的消息虽从未有枢要之事或是秘闻,但来日是否有用处也未可知。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叹道,又将巾帕在水里拧了递给她,“今后你随我入宫时要小心言行,经了什么事听着便好,不要轻言妄议。他日若有机遇,我会求陛下赐你除了奴籍嫁与好人家。你还年少,总还有来日可期盼。”

那夜她伏在我的膝头痛哭,亦日渐与我亲厚,她的灵慧也渐有了效用。我与渠丘於一处时她从不被许入晅仪殿,回到沧囿后便将她在宫中听来的事讲与我听。

九日后,昭仪吉思达立为皇后,和赫女子尽封为昭仪婕妤,而曾进御的中土女子无一获封,更有数十美貌女子赐予众和赫将王,但沈萧与甄绮如并蒂莲花依旧最得渠丘於宠爱。

若在那些年里,她二人会为这后宫增添了无数引人遐想的隐秘艳闻。只是,今日已不是从前。

吉思达已封后,但有渠丘於的亡妻在前,她或许也是第二个江皇后。

我再未见过沈萧,那个甄绮不知为何见罪于渠丘於被送入军中,不过半日已被凌辱至死,后宫中再无人能与沈萧分宠。

渠丘於对沈萧的专宠终于引起了风波,吉思达几次跪在晅仪殿外,虽听不懂说了什么,可也不难猜到。多诺探听回来,吉思达从未为难更不曾针对过沈萧,只劝渠丘於远离中土女子,倒叫渠丘於寻不到根由斥责她。

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卜须此时又与他争执至几乎要动手。我在帘后静静听着,待卜须出了殿,仍回到案后理着书文。

渠丘於曾数次试探我是否懂得和赫语,近日他渐渐不避忌在我面前看章表,时而会许我碰触事关民生的章表。而这些章表中的字迹,已是中土人所书了。

他怒气犹盛,一掌劈倒了案上的独枝灯,“朕的后宫也要旁人置言!”

已夺了江山,却不止无法安民更连身边的女子都要被王族将军指责,他如何能甘心。

我扶起灯,“敢问陛下,昭仪可是已封后了么?”

有少时的静默,渠丘於只是平声,“你不知?”

我轻叹,“原是猜的,今日看左贤王这般动怒,便可确定了。”取巾帕擦拭着灯油,我道,“左贤王此前已失了一个女孙,如今宫中的另一位从来不得陛下宠爱,他此前没有怒,偏偏近来总是动怒。而陛下又许我看到了皇后的妆容衣饰与从前不同,亦是确定的因由之一。”

另取了一条巾帕擦拭,我摇一摇头,又叹道,“皇后所行的每一事都为了陛下,左贤王怒她封后不假,但总不会当真会为难皇后,他真正在怒的是萧素得陛下宠爱。左贤王终究是有大功劳的,陛下方才的声极重,他难免会心中不快,陛下何必因为一个异族女子伤了和气。”

他冷冷轻嗤,却是俯身靠近我微凝着双眼,“你可想做朕身边的女子?”

我失笑,摇首长叹,“我这般年纪,陛下若纳了我,只怕左贤王会更恼怒。”

渠丘於微笑,直了身负手道,“正是。”

他转身,只行了两步忽然又是回首,“你可知朕为何选了这晅仪殿?”

终于问到我了。

我只摇头,“不知。”

后宫中可作寝殿的宫室不过那几处,以渠丘於的傲岸绝不会居于衍明殿那座败亡皇帝的寝殿,而珝光殿虽亦空置数十年,但距上清池过近阴湿气极重,他能选的便是这晅仪殿,还有孝明皇帝与孝烈皇帝曾居的乾正殿和可改作寝殿的裕景殿。

他仍是那般站在我面前,我目视过四周,笑道,“这里不束身心。”

他的目光蓦然极锐,缓缓转正了身直望着我,冷声道,“你亦这样以为,极好。”

我猜不到是谁也这样以为,是他,还是庄陵。当日他问庄陵这是何处时,我以为他会问出他为何选晅仪殿,可他没有问。或许,他已问过庄陵了。

他每每这般性情无常时我都感觉心力疲乏,总不知该如何应答。我长叹一声,“我们终究是异族人,若有一日陛下要处死我们,也是我们的命数。”

他仍是那般微笑,“为何要处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