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不太好,憔悴的脸色不再神采奕奕,与周遭盎然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四下茂密的树林与远处的丛林练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波光粼粼的银光,衬得他那张原本娇好的面容阴郁非常。
粉色花瓣顺流而下,因漩涡被迫分开,一小部分冲向碧流东,在距离他足尖不足一掌的距离处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一点点被水浸湿的花瓣,心中百感交集。沿着白水河往上不远处便是那片桃林,林中有楼有院,生机盎然宛如仙境。那桃林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一切都熟悉无比。
“碧水青山楼外楼,一树春花向东流,”碧流东从怀里摸出随身已久的桃枝,那娇艳的粉色与水的花瓣相映成辉,他看向曾经逍遥过的方向,喃喃自吟道,“蓝月河畔桃花仙,玉笛浊酒塞王侯。塞王侯啊……”
回想那些闲情雅致的日子,当初不觉得,现在想来还真的太怀念了。那片嫣粉如梦的桃林,那个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屋院,那些来自异域的善意,都太怀念了。而今,他却根本无法靠近这片曾经生活了好几个春秋的世外桃源。自北伐之后,这片桃林里的一切如论如何都只能见其影而不见其形。可是,水面上飘零的花瓣无疑论证了它的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心里有了某种定论,比如岭南是野蛮诡谲的,北境是荒蛮阴邪的,鬼医无道人如其名,在中原杏林的心目里无道悖逆。也只有亲身接触过的人才知晓人云亦云的荒唐。正如神兵天纵其实是祸事而并非福祉。
一年前,他带着疑问离开岭南回到敬亭山,本想追寻什么,改变什么,定夺什么,但如今再次站在这里,才知道可笑与无奈。然而,这份心绪夹杂的并不是单纯的失望,他无法舍弃深入骨血的牵挂,当下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怔怔的看了手里的桃枝好一会儿,随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正欲往上游而去,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拦住了脚步。
“汪队?”
来者正是夜鸟首领汪不服。
碧流东往他身后瞄了两眼,不出意外,距离他们几丈开外的树林里隐匿着一队夜鸟。
“这么快就完成总督交托的任务了?真不愧为夜鸟之首啊。”对于汪不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显然十分清楚,那微扬的眼眉之间透出的讥讽也是毫不遮掩。
碧流东出现在这里着实是逆了总督的旨意,他是私自离开的彩云间。而汪不服的阻拦,明显也是冲着他擅自离山这点来的。其缘由还得追溯回到两日前,夜鸟在寻找神兵踪迹这件事情上有了进展。
于夜鸟而言,这两月除了寻人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们深知,不管调查名单里有几人,最终都是为了神兵的下落。姝婕和李庆的行踪肯定跟莫珠子有关,至于再不露面的楚江开,虽然胧月堡一口咬定北伐一战旧疾复发已经闭关于堡内,但就在前日,潜伏于绥州的汪不服发现了楚江开的行踪。他一路跟随,最终在白水河下游失去目标。
汪不服立刻将消息回报给南白玉。
此时的南极殿飘散着清雅的茶香,碧流东端坐于茶桌对面,将刚喝完的杯盏捏在手里。
月余未见南白玉,这位总督的脸因为沧桑而更显深沉。
“辛苦汪队了,”南白玉思索片刻,最终倒掉杯中残留的茶水,压低声音道,“你继续潜伏绥州,以押倌的身份将消息透给北冥。”
汪不服禁不住抬眼望了南白玉一眼,心中泛起一阵波澜。而此刻碧流东更是神色巨震,捏着杯子的手骨节逐渐泛白。
“将消息传给北冥?师兄,您这是要她死吗?”碧流东脱口而出,丝毫没有顾忌汪不服还在场。
“若神兵不再听从调令,安全起见,也只能弃了,”这个结论显然并不是突然萌生的,南白玉将手中茶器放回原位,冷静至极,“趁现在还来得及。”
是的,南白玉早就想明白了,若神兵不受控,玄门失去最大支撑,诸子箭与天选者同根同生,她若不愿意,能如何?虽然彩云间绝不可以失去神兵,但若无法保住这至关重要的兵力,那也绝对不能留着。这个道理,在座三人都懂。
就在前不久碧流东跟随南白玉拜访云梦山,论证了莫珠子不在山中。虽热云梦子表示若北冥进犯,云梦山将于中原一条心,但始终没有提及交还云梦琴的意思。这情况与云梦札记贰里的历史居然惊人相似。如今的局势最好的状态便是中原拥有云梦琴与逍遥镰。若愚公锤与诸子箭站在一处,而以诸子箭和听雪剑的前缘今生,南白玉不敢赌两人是否会破镜重圆。如若如此,那……以三对二,必然败局之相。
这一层南白玉能想到,碧流东同样可以,正因为他想到了,才无法接受。
“来得及?趁莫珠子为了北伐身受重伤之际引北冥杀之?”碧流东面色泛白,眸中满是惊怒,“师兄……您是认真的吗?”
南白玉对碧流东的反应不满,却也耐着性子解释道:“云梦山与那听雪剑可不仅仅是师徒之缘,若楚江开真与莫珠子站在一边,那听雪剑和诸子箭的情感羁绊便危险至极。”
果不其然,碧流东的心以无法拉扯的速度逐渐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