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家的父辈有四兄弟:沈大爷,沈二爷,沈三爷。沈四爷早逝。 孙子辈七兄弟,按出生先后排:大茶二茶……六茶幺茶。 沈岐山是父辈的老大,人称沈大爷,膝下一子,四女。儿子沈大茶,是老沈家的长房长孙,今年十九岁,已经定亲。 沈耽是他爹沈四爷的意外产物,老子排名靠后,儿子倒挺靠前。沈耽自然是老沈家次孙,四房独子,无亲兄弟姊妹。 沈二爷有三茶四茶和五茶,两个女儿。 沈三爷膝下是六茶和幺茶,也有俩闺女。 三房的幺茶是老沈家唯一坚持走科举的苗苗,年十四,听说后年就要去考秀才。关系也和沈耽最好,他喜欢二哥身上的那股韧劲儿,男人。 小前儿沈耽吃转转饭,属在沈三爷家里吃得最多,这里头也有幺茶和他要好的缘故。 大爷沈岐山的屋子坐落在村子中心的土墙瓦顶,石头围起来的大院子,里头牛棚鸭舍鸡窝一应俱全,院子外头种了许多株桃杏儿树。 屋子里坐着的都是长辈,老老少少团了一屋子,小辈儿们都挤在外围。 幺茶和沈耽他们来得晚,只能站在门口。 八仙桌上点盏马灯,沈岐山手握碳笔在计算收割亩数。他打算今年一改往年打团工的收麦方式,把兄弟各家的麦田亩数都分派回给各家。 沈岐山发话:“往年我们三兄弟的麦子是三家人齐工收的,先收哪儿、后收哪儿一直都没定数,去年暴秋水来时没收完,让老三家的麦子吃了不少亏。” “我思前想后,今年呢,我们就各收各的,这个成不成?” “成!”各家的老少爷们异口同声! 一炷香时间家族秋收麦田的事儿敲定。沈岐山点点头,对沈二爷沈三爷道:“你们带孩子们都散了吧,明早还要下地,早回去歇着。” 沈岐山看了看孩子们,点名:“二茶,四茶,六茶,你们三兄弟待一会儿,我有事和你们谈。” 就是二房、三房并四房各留一个小辈。 几个孩子:“嗯。” 幺茶也打算赖着不走等他二哥,谁知被亲爹沈三爷敲脑瓜儿镚儿,被喝道:“回去睡觉,明早起来念书。你的功课做完了?” 幺茶和他爹周旋:“嗷,您先走,我等等六哥马上就来。” 六哥才是他亲哥嘞。 却瞧他爹背手出了门往家走,一个撺身到沈耽边儿上去听沈岐山说话。 沈岐山:“留你们下来不为别的,父辈的麦田是算下去了,可你们老祖父的八十亩麦田还没有分工,那就只能分到你们孙子辈上去。” 祖父的口分田三分之二都用来种植春小麦,剩下的种植稻谷,所以每年秋收都是大工程。 沈岐山指着黄历纸上的明细,算道:“大伯我,是你们祖父的大儿子,理应多出一份力,但是……”沈岐山顿了顿。 沈四茶接过话去:“可大伯您只有平启长兄一个儿子,今年你们又多种了十亩桑田,还有稻田的活儿也就在眼跟前。要是离了平启长兄,你们肯定收不过来。” 沈平启就是大茶 沈四茶说的是实话。 沈岐山点点头:“所以今年我准备出大妞和你们一起下地,大妞干活儿不比平启手脚慢。你们大可放心。” “现在我来帮你们分配这八十亩的收割次序和个人亩数。” “好。”几个孩子齐声答道。 沈岐山:“八十亩,分给你们四个孩子,每人二十亩。东、南、西、北划分方向,划分线和去年一样,不变。但是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得你们自己抓阄来选。” “成吗?” “成。” 沈六茶看了看兄弟们,提议道:“大珍是姐姐姑娘家,不如将最近的南边麦田给她吧,我们三兄弟抓阄就行了。” 沈岐山笑了笑,很欣慰。 沈四茶问沈耽:“二哥,你觉得呢?” 沈耽:“可以。” 于是他们三兄弟抓阄。 不走运,沈耽抓到了最远的北边。 幺茶瞅到了他的纸条,笑出声:“二哥,你可真倒霉啊。” 沈耽笑笑不说话。 幺茶:“不过无妨,到时候我来帮你。我是谁,英勇无敌小茶茶。兵贵神速帮你割麦子。” 他亲哥沈六茶说幺茶:“你有空先帮爹把家里的八十亩收了再充大壮。” 幺茶偏偏头。 沈岐山道:“既然商量妥当那就这么定下。以后你们给祖父收麦田的活儿饭就吃我家,我让二妞给你们送饭送水。” 几个孩子喜笑颜开:“谢大伯!” “好了,天不早了你们回家去吧。” 幺茶心疼沈耽。却被他六哥拖拽回家。幺茶临走前还大喊‘二哥挺住我去帮你!’ 四茶走前也安慰了沈耽:“二哥,你悠着点。北边儿那地界全是坳田,越往里边就爬坡上坎的特别不好走,去年我三哥帮忙收的那块儿,吃了不少苦。” 四茶也心疼他二哥没爹没娘,道:“你也别着急,收不完到后头我们都帮你。” 沈耽强撑:“不用,你家也有不少地就别替我担心,好在我还没有口分田。二十亩,我能整完。” *** 月色好得很。 沈耽踩着月碎影往自己家走。 河豚跟在他身边儿,从这个草丛子钻进去,从那个草丛子钻出来,不知道兴奋个啥劲儿。 “嘘嘘——”沈耽吹了声口调。喊:“回来!河豚。” 河豚从林子里跳跃出来。沈耽:“再乱跑老子煮了你。” 它就安安分分跟在沈耽脚后跟儿,不敢乱窜。 回到家,沈耽躺在床上大半宿没合眼。想到那二十亩麦田就愁。 二十亩,拿命收啊! 操。 沈耽冷不防备被山蚊子叮,巴掌打下去一手的血。蚊子的个儿巨大,四分五裂躺在他掌心里。 沈耽爬起来舀水洗手,边洗边骂:“老子有钱了迟早养一盆蛤|蟆。” 这是他的夙愿。 后半宿潮热消下去才眯着。 翌日。沈耽起大早。 晨风清爽,他转悠牵牛去河口系在粗木干上,回来煮饭。河豚打着摆讨食儿,沈耽瞅着手里的黄历算大雨在哪天。 吃完饭他踩着道去北边儿看麦田,在靠桑树岭那边儿,全是坎坡,一小片儿一小片儿。零零碎碎积攒起来的二十亩。 沈耽打量完地形返程回来,边走边算。 一头牛的日耕作最大限度是三亩,按照他目前的劳作力度来算,他拼了命能日割两亩,还要抢收先变黄的麦子。 实际情况,二十亩他一个人就要收将近半个月。 可是麦子的收割期也就五天到十天。 按沈耽的速度,大概有一半儿的麦子要烂在田里了。 操!沈耽焦头烂额。要是给人收不完,粮食肯定会糟蹋。 大俞的生产力太他妈低下,全靠人工搬运,沈耽觉得自己能干死在这儿! 牛和马对普通农户来说根本不能指望,那是祖宗,除了耕田耕地平时最好养起来。麦子割完要运回祖父家,沈耽这北麦田是距离沈祖父最远的地方,路特别拐所以贼难走。 一挑箩筐担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 以沈耽的身体素质挑一百二十斤走三里地,将近半个小时,他得歇三歇。 (三里地的‘里’是长度单位,一里地300步;非‘里正’的那个面积单位,注意区别哟。) 说起沈祖父现任里正。 大俞规定: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20户),百户为里,每里设置里正一人。 这是面积单位。又和三里地的那个长度‘里’不能作直接比较。 所以沈耽挑着一担麦子要走过半个村庄。 “我是干了什么孽来才被劈来大俞!” 沈耽看着风吹麦穗的丰收田,心绞痛!口里恶狠狠骂,“我日啊。” 沈耽只顾着眺望,没注意脚下,结果一个崴脚倒下土沟里去。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等痛劲儿过去了才扶着土壁站起来。 “这路也太窄喇。” 这一摔倒让沈耽灵光乍现联想起什么。 有个道具叫什么‘鸡公车’,专门用在劳作生产作运输工具。还提它历史悠久可以延伸诸葛亮时期,修古栈道发明了木牛流马后来就改良出现了这种工具。 “二哥!” 谁在这儿喊他。 沈耽从土沟里爬上来瞅四面,幺茶从那边坡上跑下来,手里摘一捧桑葚,整个嘴吃得乌七八黑,兴致冲冲跳跃在土坎间,过来找沈耽。还喂给他几颗。 非常甜。 沈耽:“大清早你怎么找到桑树岭来。” “我替你勘测地形来啦,二哥我跟你说,那边儿一片儿的麦子……”幺茶指给他看,“你得先割,它熟得最快,而且割完那边你就可以直接从岭后穿过小溪沿,比从这边儿走近太多。” 幺茶肯定比沈耽要熟悉附近的路线,沈耽听他的。不过沈耽问。 “你会做鸡公车?” “鸡公车?”幺茶挠挠头。 “是独轮车吧,你家也有啊,是不是忘了放哪儿。再找找。” “走,我帮你去找。”幺茶把剩下的桑葚都往嘴里扔,拍拍手拉起他二哥就走。 在沈耽的印象里,鸡公车的模样像公鸡,有两翼,可以承受百来斤的货物,有两只手柄可以被人推着走。整体只有一个巨大的木轮,手柄处有向下的短木棍,可以结合轮子构成三角形暂时停放。 独轮车在人过的小路上游刃有余的行走,毫无压力。是农家必备木具,那怎么说沈二茶家里都应该有,他得回去好好找找。 幺茶陪他一起溜达回家。 “二哥你别急,我找时间帮你割麦子。”幺茶洋洋得意得拍胸脯,“别忘了我们是睡过一条炕头的好兄弟。” 沈耽说:“不用,你好好读书,收麦子不是你的事儿,三伯伯都没让你下地,你敢自作主张跑来帮我干活。” 幺茶:“先不说这个,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帮你去找工具。走。” 沈耽摇摇头,心里却开始盘算收麦子的工成。 这必定,是一场天地与男人的大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