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林火烂漫沁长夜(1)(1 / 1)遥知不是雪首页

夜,月魅。  薄烟如水。  浓雾封锁的林间小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破雾而出。如墨般的发丝随清风翩翩起舞,裙飘袂飞沾染了一袭青草夜露的幽香。  脚下的这条路通往我们最终的归宿,一个叫做“瀑音卫”的地方,巍峨楼宇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正如我们杀手的身份一样,见不得光。  三个月前我被派往位于南夏京城的花岳楼,骑马走官道,日夜兼程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今返程改走这条山间小路,单靠脚力,恐怕要走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夜已低沉,蛙鸣声弥漫在树林之间,显得尤为静谧。  然而徘徊在我心里的疑惑,比这这蛙叫声还要扰人。  “为什么要阻止我杀锦上夜?”终于,我还是问出了口。  许久都没有等到答复,少主只是在前面沉默地走着他的路。  其实以我们的身份差别,他真的无需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而我胆敢质疑他身为少主的命令,就“瀑音卫”的教规来说已经是极大地僭越了。  可是这里没“外人”,至少在我心里,他不是“外人”。  “你明明知道,”我快进两步,拦在他身前追问着:“知道我可以自己逃走的,为什么还要搞出这么多事情来,难道你不怕暴露身份吗?”  他无路可走,只得冷声命令我道:“让开!”  我不肯。  他举眸对上我的视线,脸庞绝美的曲线冷冽了几分:“大胆!”  我忽的一怔,觉得他像在生气,是气我没完成任务吗?  来不及细想,我一股脑地道出自己心里的疑惑:“瀑音卫一贯行事低调,向来是我们这些死不足惜的杀手出面,即使失败,也从不敢透露瀑音卫的半分行踪。然而这次,何以劳烦身为少阁主的你亲自出马,不但不是祝我一臂之力,反而阻止了我即将得手的行动?”  言尽于此,我终究没能问出口的是,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因为我和自己打了个赌,赌的是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分量。  可他依旧不语。  只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我看见他虽表面上喜怒不形于色,但双眸深处似乎正堆积着乌云。  “你以为自己是谁?”终于,很有威胁性的两个字由他口中吐出:“禾日?”  我自然而然地应道:“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个我在花岳楼的化名。  他略带不屑地反问道:“在我面前,你是不是该自称‘血离’更合适?”  一句话就将刚刚还逞强的我打回了原形。  他居然叫我血离!  这个让我憎恶至极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杀手代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出身与使命!一句“血离”,便令我们的身份地位天壤相隔,他不再是我童年记忆中那个与我相依为命的逸殿下,而我,亦不再是小时候他曾奋不顾身从水里打救的小女孩,而这些,是我珍藏在心底、对于自己身份来历的唯一记忆。  膝盖不争气地弯倒,我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向他单膝行礼道:“血离不敢,请少主息怒!”  许久,头顶没传来任何声音。  清风时不时吹起他莹白如雪的衣袂,与我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嫁衣轻轻触碰着、纠缠着。  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让我此生无法跨越的距离。  时间久的我膝盖已经开始发麻了,才听到他居高临下地发话:“今晚的事情,回去瀑音卫之后,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但是……”我仍执拗地坚持着心底的念头:“但是我们这次的暗杀行动原本只是针对锦上夜,依照我的计划,在案发现场留下垂花簪并嫁祸给花穗满,只是为了保护瀑音卫而已。如今不仅未能得手,反而错杀了锦上夜随行的守卫,然而既然那人并非我们的目标,又何必要让花穗满顶罪?她只是一介女流,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在花岳楼时待我也不错……”  又是一阵令人生畏的沉默,让我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果然,他低沉了声色:“你这是在怜悯她?”  “血离不敢!”要知道怜悯二字对杀手来说可谓大忌,我跪着的身躯匍匐得更加卑微:“只是希望,如果可以……”  “看来是时候罚你重背瀑音卫的‘千字诀’了!”他威严地打断我,气势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数以千字的教义之中,你何曾见过‘如果’二字?我倒是奉劝你,与其有这功夫怜香惜玉,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想想,回去之后等待你的是什么下场!”  说罢,他绕过地上的身影,独自向着前方走去。  只留我独自跪在原地。  清冷的声音远远飘回来:“还不赶快跟上?若还赖着不走,罪加一等!”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伸手抚摸着手臂上由花穗满亲自为我包扎好的丝帕,心意渐渐铸锭下来。  再坚持一刻,事情或许会有所转机,但如果现在就放弃,花穗满就死定了。  “你若不肯走,那就跪到你肯走为止!”他头也不回地下令道。  余音不断在这寂静的竹林回荡着,许久,没有散去。  我依旧跪倒在地,确信他已经走远了,这才直起腰来。  我估摸着天色已晚再加上山路难行,一个时辰的功夫他走不了多远,而趁着这一个时辰的功夫,我可以返回花岳楼,破坏杀人现场,取走杀人凶器,再救出花穗满,然后抄近道追上少主,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之所以有这个把握,因为这是我在瀑音卫的毕生所学。  此事尚若发生在三个月前,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忤逆少主的命令。  对此,我知,他亦知,由此才放心留我在原地反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我竟敢忤逆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  ********************************  晨兴夜未眠,暮色淡几分。  一团赤火在翠墨交染的竹林中穿梭、一路飞奔,不时惊起鸦雀几只。  竹枝刮破她的殷红嫁衣,夜露打湿她的墨般长发,行色匆匆的女子只顾着低头赶路,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直到自己被几匹高头大马截断去路,适才恍然醒悟。  眼见着马蹄纷飞,紧接着又阻断我的退路,我心里渐渐有了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禾日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男人的笑声自封锁深处传来,在这幽暗的竹林中显得尤为阴森。  而我当即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却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道:“前方可是夜公子?”  来人策马上前,容颜在月光下一寸寸清晰,果然是他,锦上夜!  我着实吃了一惊。  他脸上的笑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深邃,象红霞中傲世而立的战神,挺直的身姿透出一股满满的自信。  “夜公子怎么会也来了这里?”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骑在马上的锦上夜剑眉舒展,唇角的笑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你说呢?”  我忽然想起被我打晕了藏在柜子里的花穗满:“夜公子是不是在找姐姐?我的确知道姐姐在哪,只要随我返回花岳楼,我会亲自把她交到你手上!”  “禾日姑娘还真是令人佩服,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他的话透着一股阴阳怪气:“可如果我说,我要找的人是你呢?”  “我?”我又糊涂了。  “姑娘一连问了在下三个问题,请容我也问姑娘一个问题。”他脸上的笑意渐深:“不知姑娘为何急着离开花岳楼,深夜出现在这森山远林之中?”  我强作镇定,娓娓应道:“公子可曾还记得,今晚有幸赎身的,不止姐姐一人。禾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随夫君返乡而去了!”说到这我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少主的苦心,他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搞出今晚的闹剧,不正是为了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吗?  马背上的几个男人随即叫嚷起来:“别听她花言巧语,将军,今晚的事我们可都看见了,这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花岳楼搞得骗局,把我们都给骗了!”  骗局?我不明所以地望着说话的几个人,的确,都是今晚去过花岳楼的熟面孔。  “相信即使是个骗局,也与禾日姑娘无关!”锦上夜阻止了手下继续口出恶言,接着从马上俯下身,盯着我别有深意地问:“只是,禾日姑娘口中所说的夫君,现在人在何处?”  我有些心虚,避开他的目光,详作焦急地四周张望着:“我与夫君走散,正要……”  话未说完又被锦上夜身边的人粗声打断:“莫再与她废话,将军,为七弟报仇要紧!”  “冤有头,债有主,七弟的仇,我自然铭记在心!”锦上夜的脸色倏地一变,黑暗中仿佛都能看见他眼底窜起的火苗。然而紧接着的谈笑又让我有些糊涂了,他说:“可别的事请再急,也比不过帮禾日姑娘找到她的心上人更加要紧!”  一言既出,竹风遂起,锦上夜扬鞭策马向我飞驰而来,一个俯身,我的眼前顿时衣襟翻飞,遮天蔽影。  “我帮你找他!”他说。  待我回神过来,惊觉自己已经被他揽上马背,与他共骑一骥,月下疾行。  有力的手臂环在我腰身两侧,我几次尝试着翻身下马,都被他囚在胸前动弹不得。他的发跌落在我脸颊拂动,耳畔传来他健壮的心跳,我可算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什么叫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难受。  山路坎坷,马背颠簸得厉害。马儿一个俯冲令我重重撞进他的怀里,他低头查看我是否安好,我则趁此机会从他怀里抽出了一只手臂,抬手去归拢自己被风吹乱的青丝。  有句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的手瞬间握住了鬓间仅有的一只发簪!  刚才还担心以寡敌众杀不了他,谁知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我凝息运气,将浑身的力道化为手腕之力,以簪为剑,向着他的喉咙狠狠扎去。  出于习武之人对于危险近乎本能的反应,他下意识地向后一仰,簪子锋利的针尖只碰到他的皮肤,在勃颈上划出一条血口。  这点伤对他而言绝非致命,可他却惊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和我手里带血的发簪。  而我不会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转瞬间再次出手,这次,直攻他近在咫尺的心脏。  只见电光四射、衣袖翩跹,他竟又躲了过去。  “你会武功?”他惊讶地瞪大双目,仿佛依旧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什么时候学的?”他又问。  我没功夫和他废话,接连出招,招招狠毒,没有一招不袭向要害。我知道自己在力道与招式方面根本无法与他匹敌,但天下武功、无快不破,所以我专攻速度,以迅捷的出招逼他露出破绽,进而取胜。  可无奈他掌风如盾,以静制动,看似与我势逢对手、旗鼓相当,却一次又一次有惊无险地化解我的攻击。  渐渐的,我对少主那句“别不自量力”有了深刻的领悟。  锦上夜,不愧是当今南夏一等一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