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晨,天色阴沉,微雨。我站在屋檐下看了一早上的雨。细雨过后,山体焕然一新,木屋周围的竹叶,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想,山上听雨,果然别有意趣。 待得云开雨息,我带着小狐狸在山上到处乱逛,走着走着竟走到了苏门先生居住的洞窟前。 我心想,人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离开。于是我决定去跟苏门先生打声招呼,顺便看看叔夜在做什么。 很不巧,叔夜与苏门先生两人均不在洞内。我站在洞口,左右看了看,没法,只好自行带着小狐狸去溜达。 在山上行走间,突然就来到了一处特殊所在。 眼前是一片菜地,我知道是苏门先生所种。菜地里隐约能看到一人,正弯腰似在除草。而距离菜地不过十步距离处,站着一人,那人宽袍缓带,衣袂翻飞,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位降落在凡间的仙人。 我盯着他瞧了足足有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感觉到小腿有些酸麻,便才回神,慢慢走了过去。 来到叔夜身边,见他身后背着一件物什,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那是他最宝贵的琴。我朝他笑了笑,忙向菜地里的苏门先生行礼问好。苏门先生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继续弯腰除草。我知道苏门先生话一向很少,遂也不甚在意。我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叔夜,见他也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转头,望着苏门先生,默默不语。 当下的气氛有些诡异,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着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苏门先生除草极其认真,叔夜看得也很认真,脸上疏无表情,但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里却仿佛蕴含着万千情绪。 见此境况,我竟也不敢贸然打破这种诡异的安静。我学着叔夜,静静的站着,看苏门先生除草。 雨后的山顶,真的很漂亮。草是绿的,脚底下的泥土是软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而成的香气。风轻轻自脸上抚过,清爽而舒适。 景色纵然迷人,但此时此刻,除了小狐狸,恐怕没有一人在欣赏。 又不知过了多久,叔夜终于打破平静,对苏门先生道:“先生,从学三年,学生今日即将离去,先生难道就没有临别赠言吗?”听到叔夜的话,我很是吃了一惊,他要走了吗?我猛地抬头望着他,只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苏门先生,脸上却依然平静如常。也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心慌。 苏门先生并未回答他,只低头自顾自的除着草。我虽安然的站在一边,心里却如平静的海面惊起了翻天巨浪,顿时六神无主。叔夜就要走了,要离开了,他要去哪里?他这一走,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不想跟他分开,但古人常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算他今日不走,将来有一天,他总会走的。只是我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迅速,我竟连一丝准备也无。我频频侧目,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心下一片茫然。 苏门先生一直没说话,我们就如同两根木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边。叔夜是在等苏门先生说话,而我又是在等什么呢? 菜地里的杂草已除去一大片,苏门先生却仍无说话迹象。我忽然就来了主意,要是苏门先生一直不说话,那叔夜就不会走。我忙暗自祈祷,希望苏门先生一直保持沉默,不要开口。 但有时候,老天爷偏偏喜欢跟人们对着干,你所希望的,它偏偏就不如你愿。 等菜地里的草拔得都差不多了,苏门先生终于还是说话了。我见他站在菜地里,抬头望着叔夜,慨然长叹道:“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然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果然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识物,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劣于保身,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多求!”这段话的意思,我细细琢磨了一下,大抵是说,火有其光人却不知利用,人有其才却不得施展,所以无法得保全于世。苏门先生意思是说叔夜一旦离了这苏门山,将不得保全? 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见叔夜沉默半晌,躬身道:“学生愚钝,先生所说,学生似懂非懂,并不十分明白,还请先生明示。” 苏门先生凝视了他半天,忽而摇头,道:“老朽该说的都已说完,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走吧。”说完,竟飘然离去。 叔夜望着苏门先生的背影,躬身行了个大礼,久久未动。 我呆立在原地,只傻傻地盯着他瞧。 过了半天,他起身,对我抱拳道:“堇瑶姑娘,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往下山的路走。 我呆了瞬,忙跟了上去,口中道:“公子且留步。”他听到我的声音,遂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姑娘有何事?”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道:“我在这山上呆了也有段日子,正思量着下山,巧好公子也要下山,不如我跟公子一起下山可好?”我觑着他的脸色,心里很紧张,生怕他不同意。但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淡淡道:“好。”我心下大喜,“那我们这就走吧?”我试探性地问了句,见他点头,遂同他一起往下山的路走去。 下了山,我自去小玉家牵了小毛驴,小毛驴被小玉养得肥壮了不少,但那股倔强中猖狂的骄傲却没有丝毫改变,一见到我,小毛驴扬蹄打响鼻显得很激动。 叔夜也不知从哪儿牵了一匹骏马,或许是三年前他自己带来的。 我抱着小狐狸骑在驴背上,叔夜骑在马背上,转头问我道:“姑娘要往何处去?”我顿了下,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你呢?”他抬眸望着远方,过了半晌,道:“洛阳城。”我愣了下,我的记忆恢复已无望,我应该如苏门先生所说顺其自然才是。听说洛阳城乃当今世上最是繁华之地。我在想自己要不要也跟他一起去洛阳城游玩一番。我心里自是万分愿意,却不知他是否允许我跟他一起走。凝思间,见他正在盯着我瞧,我脸一红,忙道:“我,我也想去洛阳城。”他倒没多说什么,只点头,意思是同意我与他一道走。我心一松,因夙愿得逞而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