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沿崎岖山路而上,颠簸如浪涛里一叶小舟,终于还是抵达了灵禅寺。
偌大的山门巍巍而立,飞檐连翘,朱漆的柱子上绕着金刻的夔龙纹。风过时古铃轻摆,洒下一声清脆的“叮——”,曲谨怀循声而望,险些被那熠熠的琉璃瓦晃花了眼。
林木思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寺院里不得喧哗,有了羊导先前的嘱咐,所有机组人员扛着器械都悄然无声地行走。
他俩裹挟在人潮里慢慢向前,跨一红木门坎,赫然就是一红一青两金刚,手持法器端立两侧,怒目圆睁,瞪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再过一门,眼前豁然开朗。
门廊绕着庭院迂回而前,顶头一副副青绿山水,桃李缠梁,石雕随步变幻。曲谨怀好奇地边走边望,一个趔趄就踩了个空,惊得庭院里一群啄玉米粒的麻雀咻地一下全飞了。
乌木廊沿上栽着杏粉玉兰,他揉着膝盖站起来,被林木思点着脑门骂了一句“不看路”,抬眼就望见齐昭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要去捉一支花苞,被杨卉一巴掌打落,郑重嘱咐一句:“你花粉过敏。”
齐昭:“……噢。”
曲谨怀:“噗。”
他忍着笑意调转视线,去盯窗缝里钻的一只长尾斑鸠。
“布景在后山,明天之后再到庭院里拍,过了梁冉那个场景一切好说。”羊口先生在队伍的最前面,不冷不热地甩下几句,“记住三点:别乱碰,别乱做,别乱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场地,不能因为一点小纰漏就前功尽弃了。明白么?”
“明白!”
异口同声一句应,摄像组扛着机组迅速奔向前方,挑杆话筒高悬在空中随着步伐晃动。化妆师也紧跟在了林木思和曲谨怀身侧,迈着小碎步,化妆包里瓶罐叮咣作响。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如提前预演过,曲谨怀背脊一绷,却听林木思笑说:“习惯就好。”
“羊导出外景和打仗似的,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把演员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林木思加快了步子,小声抱怨一句,“啊我只觉得他们走得好快啊。”
灯光师小姐姐手擎移动光源,蹬着双十厘米高跟从他们身前飘然而过。
林木思:“……”
他错了,各位都是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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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的青石板上沟壑纵横,如老者枯槁的面皮。宋宸不留意一脚踩进水洼里,透气篮球鞋里顿时洇湿了大半。
他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拎起白袜的一角,又嫌恶地扫了一眼水洼里漂浮的虫子。那细小的虫子纠缠着扭成个U型,大概率都该是孑孓了。
“哥!”无可奈何又气恼的一声吼,他索性不顾脚下的湿泞,三步并作两步蹿了上去,猛地一拍宋言承的背。
后者像刚从沉思中猛然惊醒,眼眸里还残余着些茫然:“嗯?怎么了?”
“你都不等等我!”瘦削的男孩撇了撇嘴,垂头丧气地一伸脚给他看,“我就半途系了个鞋带,还在后头喊了你等我一下,你居然就这么走了!”
又悻悻地补充一句:“刚刚一脚踏进小水塘,我鞋底都湿了。”
宋言承低头打量了这人狼狈的鞋底一眼,方才还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忍俊不禁地别开眼。
山路边沿一簇簇千日红开得正好,绯紫的小圆球在微风里摇曳。他俯下身采了一支,轻轻往他头上一掼:“蠢不蠢?”
少年一瞪眼:“你还骂我!哥你…”
而下个瞬间他所有抱怨都息了声。
那只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尾指温柔地磨蹭了一下他的后颈,诱哄幼猫的姿势:“好啦。”
赧黄色的日光钻进鸭舌帽底下,他鼻梁撑起点疏淡的阴影,伸手向上一抬帽沿,露一截清瘦而有力的腕骨。
宋言承笑了一下,低下头凑到他耳边:“生我什么气啊。”
他嗓音低沉而悦耳,如大提琴般微微沙哑,就这样猛地敲在心脏上。
一时宋言承和齐昭的声线缠结在了一块儿,曲谨怀心神一晃,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停!”羊导毫不留情地喊了一声,有些不悦地从监视屏后探出头,“宋宸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也能发呆么?”
恍如当头一记棒喝,曲谨怀陡然清醒过来,慌忙道歉:“不好意思!”
前辈表演的感染力太强,他一时竟分不清谁牵了他的手谁握了他的肩,张了张口,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四十好几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戏是戏,人是人。”他从镜片底下迅速扫过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续上一句,“……有些事,对戏不对人,角色身上的事儿,别把自己掺进去了。”
那话乍一听波澜不惊,却如绵里藏针,猛地扎进最柔软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