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对面躺了半小时,陆生催了几次,加奈每次都是闭上眼睛没两秒钟,又睁开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看得陆生无奈又宠溺地伸手碰她的脸:“不闭眼睛怎么睡啊?加奈想这样熬一整夜吗?” 加奈蹭着他掌心,软声说:“不想睡,睡着了你就走了……” 陆生离她更近一些,一下下有节奏地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加奈乖,明天我还会过来的,下周我去找你,也会给你打电话。你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好吗?” 加奈瘪着嘴很委屈。她想说就今天留下来不可以吗,自己紧张好几天了,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他分开。可是看到陆生紧绷的嘴角,她又只能闭眼,懂事到底。 陆生见她乖了,关了灯,把手收紧一些,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加奈的呼吸变缓。 床头的闹钟滴嗒滴嗒地响,月光穿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就在陆生想着再待十分钟就走的时候,他感到心脏猛烈一跳。 扑通—— 又是一震。 扑通—— 陆生僵直了身体,用力压抑住喘息。他夜视力极好,看到加奈微蹙的眉和颤抖的眼睫,明知她并未睡熟,却连替她抚平眉尖都做不到。 他轻声下床,一刻都不敢多待,一眼都不敢多看,近乎仓皇地离开。 加奈正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察觉那人匆匆离去,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醒来,满心都是被抛弃的孤单和委屈,在梦里搅得她一夜不得安宁。 陆生此刻无暇顾及他的心上人能否安睡,他跑出楼房,脚步踉跄地走在路上,头顶冷月圆满,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中亮得诡异,左胸口的衣服已经被自己抓皱,胸腔里心脏怦怦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距离本家宅邸还有一段巷路,并不远,陆生双脚灌铅似的每挪动一次都很耗费体力。心跳快得吓人,似乎在不满他的固执和坚持,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起一股令人窒息的不适。陆生喘着粗气靠在路边街灯的柱身上,脚底是缩到最小的影子。 他不想踏出这层路灯投射的光圈,总觉得出去就会被黑暗淹没,那里没有加奈、也没有别人在等他。可是不能停下。陆生知道时间不多了,今日是满月,妖气极盛,他本不该出门,谁知加奈突然造访,陆生虽不可能让她留在奴良家,但也做不到无视她的牵挂立刻和她分开,本以为能坚持到午夜时分,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陆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黑暗中,最后咬牙到达一个墙角,从这里拐过去便能看到本家了,月圆之夜该有不少妖怪在撒欢,现在家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他甚至听见有小妖怪们跑出院子戏耍的玩闹声。 只要走过去就能被发现,从这里走出去就能被所有的妖怪迎接。 可陆生再次迟疑了。他看着地上月光拉长的自己的影子,想起白天的时候,加奈就是在这里喊他名字,她让他轻一点,因为他把她的手捏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只知道在家里看到加奈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突然燃起了一把火,他只能一声不吭把人迅速带走,好掩饰住心里藏得很深的那份恐惧。那时候自己的样子大概是很吓人的吧,加奈眼圈都红了,却没有怪他。陆生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得厉害。 心脏的搏动似乎没有那么剧烈了,但血液还在体内烧灼,陆生头脑不甚清醒,他现在很想往回跑,回到加奈身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在她身边待一小会儿,再看看她的睡颜。但满月的光辉让他无所遁形,他吞咽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在听到冰丽的惊呼声时,一阵强风裹着沙尘从脚底升起,他终于双眼一黑跌倒在地。他倒下的那一刻,头发瞬间由短变长,棕色褪成银白,间杂着黑色的妖纹,后脑部分是全然的黑,发丝被风卷得有些凌乱。再睁眼时,原本和加奈瞳色相近的栗色眼眸变成了妖异的深红,眼睛轮廓也变得细长,他就像彻底换了个人似的,不同于白天温润的模样,站在那显得有些凌厉。 奴良陆生身上有承自滑头鬼的妖怪之血,因为奶奶和母亲都是人类,滑头鬼的妖血到陆生这一代已经被稀释得只剩下四分之一,混血身份让陆生和身为半妖的父亲鲤伴一样,同一个身体拥有人类和妖怪两个不同的形态。陆生在人类社会学习和生活时,多以棕发栗眼的人类形态示人,九岁初次觉醒妖力后才慢慢学着使用滑头鬼的力量,近些年他对妖怪的“畏”运用越发纯熟,妖怪形态出现的频率也跟着变高了,甚至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使用妖怪形态比使用人类形态省力得多——现在的他便是妖怪血脉占主导地位时会出现的模样,银发红眸,王者风范。 现在是属于夜的世界。 “陆生大人?陆生大人……少主!你怎么了?” 奴良陆生单手撑地,转头看见身旁想要把他从地上搀起来的蓝发少女,有些诧异地出声:“冰丽?” 冰丽看他能站稳了并且没什么事的样子,松了口气:“您怎么也不小心一些,走这么平坦的路还会被绊倒,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啊对了,我刚从良太猫的店里回来,良太猫让我跟您问个好。现在青和黑还在那里,您要去吗?” 奴良陆生看着这喋喋不休的姑娘,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不去了,今天就在家里吧。” 说完便抬脚向前。 不远处奴良家宅门外的灯笼正摇曳着欢迎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