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将放亮,武家小院里就锅碗瓢盆动将起来,左右邻居早已习以为常,闭着眼嘟囔句“矮王八这钱真不好挣”,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迎儿同武大一起起的身,不用去花家送炊饼了,就现时将剩下的大葱与菘菜剁碎了。 如法炮制,在昨日的基础上,再加少许盐巴,各蒸了八十个菘菜和葱花炊饼出来,外加五十个红糖馒头,就比往日多了整整二百一十个。 带着满怀希望,父女俩到了县前街,顾不上与人招呼,武大又转回家去挑担。 迎儿才支好摊子呢,就有老主顾上门。 “丫头,与俺包十个炊饼。” 迎儿不忙着包与她,只揭开盖子,让那妇人闻见喷香的猪油葱味,吸了吸鼻子,怪道:“咋回事,俺居然闻着葱味了……” “婶子好厉害的鼻子,俺家新出了葱花炊饼,你家两个孙子吃了,本就聪明伶俐的孩儿,定能聪明绝顶,日后考个状元郎……” “得得得,小丫头,再厉害也没你这嘴巴厉害……俺买便是。这啥葱花炊饼怎卖的?” “虽是费了好些猪油葱花蒸的,但婶子您是老主顾,便收您……三文一个罢。”说着就捡了小个出来,用纱布包着,忍着肉疼撕了小小一块下来,给妇人尝了尝。 妇人被她奉承得欢喜,虽觉着贵了些,但手却不受控制的接过炊饼,入口尝了,果然满口喷香。 遂爽快的买了五个。 有她开了这头,再来的老主顾,迎儿都向他们竭力推荐自家新出的三种炊饼。 武大刚从家挑了一担来,前头那担就快卖完了,他又紧赶着回去挑了一担,待他第三担挑来,前头第二担居然又售罄了…… “迎儿,咱们炊饼……炊饼……真卖完了?” 看她爹难以置信的神色,迎儿笑得露出口大白牙来,眯缝着眼睛道:“是哩!全卖光了!红糖炊饼还多卖去一文钱呢!” 这时代工艺水平有限,食用糖匮乏,红糖反倒成了金贵东西,将红糖水兑在面里,蒸出来的炊饼色泽淡红,光鲜圆润,吃进嘴里除了有原麦香味,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儿……家里有小儿的,就是四文钱一个,也会买两个家去尝尝。 毕竟,比糕点铺里的点心,那可是便宜多了! 炊饼比往日又早了半个时辰卖完,综合今日行情,葱花炊饼与红糖炊饼比菘菜的更好卖,二人就继续往菜市买了两斤菘菜,三斤大葱并一斤红糖。 到家,潘金莲依然仍未家来,父女俩将明日要用的面发上,关上门来数钱。 “这……这……迎儿这是多少?俺怕是听错了罢,怎会有恁多……” “就是有一贯钱呢!”不,比一贯还多呢,整整有一千零八十文,比往日多了六百多文,因面用得少了,省下来的面钱用来买大葱红糖都还绰绰有余……结果就是,刨除成本后,居然净赚四百来文。 比以前那是翻了个倍! 父女两个别提多欢喜了! 迎儿也从未想过,凭自己脑袋一热想出来的主意,居然能比她爹老老实实还赚得多。 趁着母老虎不在,迎儿赶紧将多出来的钱藏好了,又嘱咐她爹,不可同金莲吐露半个字。若她从旁人处听说新出三种炊饼之事,就只说每日多蒸二十个出去试试,切记不可对她和盘托出。 为了确定她爹记住了,她又磨着他一五一十将计划说一遍来听过,方才放心。 不怪迎儿不信她爹,皆因潘金莲不是普通女人,在她面前想要打马虎眼……她自认父女俩还没那道行。 接下来几日,金莲仍然未家来,父女两个每日半夜就起身劳作,炊饼要挑四回才算完,一个负责守着摊子,一个家来挑……就这般没日没夜辛劳了七八日,居然又偷偷存下四两银子来。 可惜,好景不长。正月二十二,金莲终于颠着小脚家来了。 父女两人的心情,说“如丧考妣”亦不为过。 “怎了?两个王八羔子哭丧着脸,贼囚根子还不快给老娘煮杯茶来吃?” 迎儿见她身上又换了身妆花缎子的新衣裳,就晓得她定是去了什么地方“野”了,潘姥姥要舍得做这等好料子与她,也就不会将她转两次手卖咯。 见小丫头盯着自个儿衣裳瞧,金莲打了她脑袋一把,骂道:“盯着老娘做甚?” 迎儿心内刚想暗戳戳骂她,但下意识想到那紧箍咒一般的头疼来,就换了个方式,违着心夸道:“娘这身衣裳真好看,将人衬得仙女一般模样!”可惜心是黑的。 金莲本想打她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收住,心内又气又欢喜。气的是死丫头居然敢抬头盯着她瞧,但欢喜是如何来的,她就拿不准,也没功夫多想了……面上神色扭曲极了。 内心想要打骂她的,但手和嘴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挤出一副古怪的笑脸来。 迎儿见她神色古怪,不再多想,乖乖进厨房煮茶去了。 果然,待她煮了茶出来,自己房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为数不多的两件衣裳被丢地上,床上铺盖也被一层层撩起翻了个身,更别说那个小小的妆台了。 迎儿忍着心内气愤,装出害怕样子:“娘啊,可是什么物件儿不见了?可打紧,要不俺跑腿儿去报官儿?”不然怎把我屋里翻成这样。 潘金莲面上些微不自在,刚吃进嘴的一口茶,也不咽下去了,见她那鹌鹑样子,突然生出一股恶趣味来。 和颜悦色,招手将迎儿唤到跟前来,挑起她下巴,对着她怯生生的小脸“呸”一口,想要将茶水沁她面上。 迎儿自那回被她用瓜子儿打了一把后,就提防着这阴晴不定的母老虎。她才唤,自己就竖起了汗毛,果然,她刚要吐,迎儿就轻轻退了一步,轻易避开了去。 于是,地上那滩黄漾漾的茶水,就似个张牙舞爪的小丑,嘲笑着潘金莲。 金莲面上肌肉抖动,连带着半个子儿也未搜到的“遗憾”,抬起手来就想要打迎儿。 武大在旁,一把拽住她袖子,鼓着眼睛道:“她不是你买来的丫头,非打即骂,差不多些也就得了。” 母女二人愣住,这是……武大郎有史以来第一次明着维护闺女,还语气坚决。 迎儿眼眶微热,她爹果然是在乎她的,她不是上辈子那个无人在意的小可怜了。 潘金莲睁大了眼,见汉子还拉着自己袖子,故意瞪了他一眼,见他虽有瑟缩,手却未放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顿道:“放开,老娘今日还就非打她不可了。” 武大郎迫于她淫威,嘴角蠕动几下,仍是拽紧了她袖子。 金莲不看还好,一看,这真是勃然大怒! 突然就一把掀开炕上小桌,伸手猛推了武大一把,直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得仰倒炕上。 这还不算,她又一屁股坐到武大腰间,死死压住他,脱了自己脚上厚底绣鞋,鞋底调转过来,照着汉子紫黑色的脸颊上“啪啪啪”连抽了几下。 武大本就身形矮小,又被她压得死死的,居然被她扇得毫无还手之力。 迎儿眼内泪水,突然就漱漱滚落,那“啪啪啪”的几声,不止抽在她爹脸上,还抽在了她心尖。 她可怜的爹啊! “啊!” 迎儿哀嚎一声,似个无依无靠的小兽,拼死一搏。 只见她一个箭步跳上炕去,从金莲背后给了她吃奶的一脚,踹得她尖叫一声,扑到武大身上去。迎儿不待她反应,只觉那“啪啪啪”一声声还抽在心尖尖上,抽得她气红了眼,一把揪住金莲束得高高翘翘的发髻。 古往今来,头发都是每一个女子上“战场”的最大短板。只消头发落入了“敌人”魔爪,那基本也就无力回天了。 尤其潘金莲,舍不得她那头引以为傲的乌鸦鸦的青丝,可不就是只能被迎儿死死拽住,扯着仰倒炕上去。 “爹啊娘啊!死囚根子,还不快放手,待老娘……啊!放……放……放手!” 迎儿充耳不闻,死死拽住她头发,将她在炕上拖了三四步的距离,让她爹能爬起身了,这才放开她头发。 潘金莲刚有喘口气的功夫,顾不上骂娘,突然,肚腹一痛,她“啊”痛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少女。 少女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她抬头看了自己,突然就“阴惨惨”一笑,似魔鬼般,运足了力,对着她肚子又是一脚。 “啊!” 这回金莲是真要哭了。 少女那一脚,不知是跟那晚圆社少年学的,还是无师自通的,直将金莲五脏六腑踹得移了位。 “魔鬼少女”此时可不会因她哭求告饶就停下来。 只见她“魔鬼一脚”,从妇人腹间提起,在小腹,胸前,脖子,脸面上方逡巡一遍,似在犹豫着到底踹她哪个部位好。 金莲害怕得眼睛大睁,带了哭音,颤声道:“你……你……咱们有事好商量,别……啊!杀千刀的!” 她引以为傲的胸前四两肉被迎儿重重踹了一脚。 迎儿也不与她浪费口舌,什么“好商量”,她重活一辈子,可不是来同她商量的,她与毒妇,本就不共戴天。 不是她武迎儿死,就是她潘金莲死! 想着就咬紧牙关,将全身重量压在双脚下,对着她肚子一阵猛踢。 武大郎在旁倒是想劝,但“杀”红了眼的迎儿,哪里听得进去,不消多大会儿功夫,金莲哭爹喊娘的声气儿就渐渐弱了,到后头,仅能“嗯”的呻~吟一声,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