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队里乱作一团,球头张小闲在旁吼了两声,少年们也不停手。 无论古今,吃瓜群众都不会单纯满足于默默吃瓜的,大多还要见缝插针,火上浇油。 吃瓜的来了精神头,围着鞠墙给他们助威,有人还捡起锣鼓“铛铛铛”敲起来,伴着那节拍,有人拍掌,有人欢呼……场面比刚才的毬赛还热闹了! 迎儿大睁着眼,莫名其妙看着场内少年们,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有些上了年纪的,害怕事情闹大,大正月里变成流血场面,就大声劝着“莫打了”“莫打了”,但义气上头的少年们,哪里听得进去。 最后,是几声威严的“官差来了”才将他们唬住。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领着几个皂衣男子挤开人群,爬过半人高的鞠墙,对着少年们大喝一声,他们才“恋恋不舍”分开手脚来。 而底下躺地上那几个,脸上已经挂了彩。 “瞧瞧你们,大好日子,偏要闹事!” “今儿个就得抓几个进大牢开开张!” 差役们七嘴八舌吓唬开,其实这种日子,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哪个会真抓他们。 “是哪个带的头?今日就让他去开张!” 众人被唬住,都将目光放到乔郓哥身上去,但谁也不敢开口指认他。 张小闲点头哈腰上前,与领头的高大男子招呼声:“寒大哥哥,咱们闹着玩哩!这几个小子没见过世面,赢了场球就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个被打的少年,也回过神来,事情闹大了是圆社的损失,他们若还有啥不服气的,大不了回去再打一架便是,也忙跟着附和:“是哩!咱们闹着玩呢,寒大哥哥今日辛苦了,咱们请你们吃酒……”说着就打哈哈过去。 既然这几个“苦主”都自愿承认无事,那官差也就无话可说了,虎着脸说了几句就走了。 忽然,走了几步的男子,又挤过人群,来到迎儿跟前,垂首望着她,温声问句:“小丫头可还好?” 原来,他都看见了啊,这种日子官差肯定会在附近的啊……自己居然还被球砸了,真是好丢脸呢! 迎儿又红了脸,只晓得结结巴巴摇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直到他都走了,迎儿仍望着带头那男子回不过神来。 原来他名字里带“寒”字啊,也不知是姓“寒”?还是名里有“寒”? 刚才真威风!才一句话就将少年们喝住了,比那日在她家后院里还威风呢。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去抓捕王婆的李皂隶,名叫李清寒的,是县里李大户家长子,有身出色的拳脚功夫,相貌英武不凡,日日上街行走,比他小的男孩子都尊称他一声“寒大哥哥”。 乔郓哥还兀自得意呢,却不知道迎儿已经成了李清寒的脑残粉。 至此,乔郓哥算是“出名”了,不止因场上那威风一脚,还因赛后打的一架,走街上谁人不说他“乔小子有两下子!” 就是他卧病在床的老爹也听说了,不无欣慰的道:“我儿有血性,像我乔家男子汉!”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迎儿瞧着李清寒走了,也就无趣的往回走,连灯会也不去了,脑海里不断闪现男子威风凛凛的形象,似从天而降般,突然就来到她跟前……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到了家,武大听见拍门声,忙下来与她开了门,责怪道:“怎这般晚了才家来?小姑娘家家,日后不可再贪玩了。” 迎儿红着脸应下。 “丫头怎了?脸恁红。” 迎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忍心敷衍她爹,只瓮声瓮气丢下句“外头真好玩”,就回房洗漱去了。 武大郎倒不曾多想,只觉着心内闷闷不适,闺女这句“外头真好玩”算是戳中他心病了。 是啊,这丫头自她娘去后,哪里有再出门玩过?刚开始还有街坊孩子来后门唤她,她怕他自个儿蒸炊饼无人帮忙,死也不肯出去。人家来邀约她几次,每回她都不去……就再也没人来约她了,反正小伙伴多的是,谁也不缺她这一个。 再后来,从阳谷县搬来清河县,今日租住在李家,明日赁在王家,没个固定居所,交不出租子了被撵成过街老鼠,又人生地不熟……她愈发没什么小伙伴了。 其实,潘三姐家来仙儿骂她“矮王八闺女”的话,他自己也听过,但……他天生就这般矮丑,人家也没说错,除了神伤一会儿,他又能如何?难道他个大人还能去打个孩子?打家长?打病了又是一顿医药费,他又哪里赔得起? 况且,他自己被打的几率更大点。 倒不是他怕被打,只是一旦自己倒下了,家里炊饼生意又要歇下,他心疼这几个钱啊! 想着想着,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家里生意再这般不死不活熬着可不行了,是饿不死,但也绝对吃不饱……尤其还被金莲把持着经济大权。 迎儿未曾想到,自己无心一句,居然促使着她爹做出个巨大改变来。 翌日,小丫头醒来,就见她爹已经快蒸好炊饼了,她忙三两下收拾好,包上四十个新鲜出炉的,趁着金莲还未家来,赶紧送去狮子街。 花家的冯老妈见她来得早,笑着打趣两句,正要结钱与她。迎儿就道:“冯奶奶,不消给俺钱了,今后的钱咱们都一月一结如何?”这样就不会被金莲发现了,她在自己身上搜不出一文钱来,自也拿她无法。 况且,她每月去钱庄一回,也总比一日去一回安全多了,不扎眼。 “好嘞!迎儿丫头,正要同你说这事呢,咱们府里也不是日日吃饼,爹娘们三不逢时总要换个米粥包子啥的吃吃……咱们第二日要吃啥,都会头一日与你说,省得你白跑了。” 迎儿虽失望,但也欢欢喜喜应下。 自此,每月里去送个二十回,多得二两银,也算是个稳定进项。 当然,她也不气馁,东方不亮西方亮不是? 花家那头少了一两银,但她被小厮天福的点心启发到,想到他点心可以在上头红红绿绿点缀些,她家的炊饼是否也能依葫芦画瓢呢? 问过她爹,倒是没意见,每日由着她拿出六十个炊饼来,在上头红绿点子点上,刚开始卖了两日,一样的价钱,老主顾也乐意尝尝。 只是过了那新鲜劲,还是一样的味道,这创意就显得鸡肋了,对她家生意一丝助力皆无。 迎儿脑海里总出现那几个小点心,尤其里头入口即化的馅儿,想到就馋得淌口水。 要不,她家也学着在炊饼里头包些馅儿? 可是,若包了馅儿,那不就成包子烧饼了?包子……她家没恁多本钱啊,还要同隔壁的王二郎抢生意,他们家也不是人对手啊! 思来想去,迎儿决定试一试,既然要做馅儿,那就用菜馅儿,顶多稍稍加点糖的,绝不加肉……肉啊,她都吃不起呢。 想着又口中泛酸,太馋了呀! 故收摊后,迎儿也不急着回家,拉住她爹往菜市去,买了两斤大葱,五斤菘菜,又忍痛称了半斤红糖。 到了家,潘金莲还没家来。 照上辈子的规律,她每逢回潘姥姥那儿去,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家来。母女两个躲南门外潘家,拿了她爹的钱,不知道买了多少好东西去吃呢。 迎儿不屑的嘟嘟嘴:哼!不回来才好哩!俺以后挣了钱,照样天天同俺爹吃好的,馋不死你! 怀着这种“要馋死潘金莲”的想法,迎儿干活别提多有劲了! 才到家呢,她自个儿就急慌慌的将菘菜大葱洗净了各自剁碎,掺在干面粉里,再用昨晚就留好的发面团子,各发出大葱的、白菜的面两小碗来。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烧上火,支上蒸笼,揪下发好的面,做成炊饼形状。 最后,又忍着肉疼在底上抹了薄薄一层猪油去。 约两刻钟,蒸笼水汽上得差不多了,歇了火,由着笼里闷一炷□□夫,才揭开盖子,一股葱油香味扑面而来。 迎儿忍着心内激动,包了掺大葱的炊饼,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尝了口——身为山东清河人的她,只觉着,喔,太香了! 没白费她那几文大葱钱! 大葱独有的香味,与香喷喷的猪油融为一体,吃进嘴里就像吃了筷大葱炒肉,迎儿小丫头感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忙拿了另一个塞与她爹:“爹,快尝尝,可能吃不能?” 武大笑呵呵,塞嘴里吃了口,也跟着点头:“好吃,真好吃哩!” 迎儿志得意满,又拿出菘菜炊饼来,一掰两半,父女俩一人尝了半个,有股猪油菘菜香味,也好吃! 不仅管饱,而且比白炊饼省了面,要知道,这年头的菘菜大葱可比细面便宜多了去了!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皆笑起来,没有哪个比他们了解这其中的赚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