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谢衍才喑哑着开口:“下次出府,我与你同去。”
苏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一身赭红色的窄袖袍子,系着象牙金玉腰带,格外的身长玉立,站在苍茫的晚霞里,声音带着些凝重,字字有力。
她愣了愣。
与自己同去吗?
可她出府后要穿行在菜市鱼肆里。
那里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贵人们怎会愿意踏足那种嘈杂之地。
她带着些犹疑,轻声说道:“多谢侯爷关怀,只是我要去的是城南的菜市里,那里的商户大多短褐不全,穷阎漏屋,实在是…有些糟乱。”
看着面前的女子斟酌着开口,话语间全是小心翼翼,谢衍不禁失笑。
他十三岁始便进到兵营中历练。
在泮水那等苦寒之地,食草根,饮生血,风餐露宿,连着几月不洗澡,头发都打结。他又怎会嫌恶鲍鱼之肆的寒酸。
“无妨。我年幼时便上战场杀敌,菜市污浊又怎能比过腐肉脓血。”
谢衍看着苏怜小鹿一样的眼睛,轻着声音淡淡道。
苏怜心里惊诧,看着谢衍眉稍微挑,就将自己的残酷过往缓缓道出。
那是需要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挣扎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原来少年将军也曾见过尸骨皑皑…她心里蓦然像是流萤轻拂,淡淡的痛痒。
但转瞬间她又想起来,谢衍定是在朝堂上担着官职的。
五日一朝,十日一会,平日还需要在兵衙上值,怎么会有时间同自己一起出府。
她思虑了半晌,慢慢道:“可是您每日要在兵衙上值,还要上朝……”
苏怜小声辩解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因为买菜这种小事来麻烦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他是堂堂侯爷,一军之将,这简直是明珠弹雀,杀鸡牛刀。
她眼睛一转,心生主意:“不然,我叫陈大哥陪我去吧,这样也安全些,就不用劳烦侯爷……”
可惜她还未说完,就瞧见谢衍的脸色愈来愈差,甚至比刚刚的还要可怖。
她自知说错了话,虽然不知道哪里让他不爽利了,但苏怜还是缓缓地低了声音,讪讪地闭上了嘴。
此刻谢衍心里竟是被她气得火冒三丈。
那天晚上,她一句‘千、真、万、确’ 气得他五腑郁结。既是因为她的死鸭子嘴硬,又是因为她想和自己撇开关系的决绝。
心里存着气,便连着半个多月都去了东院用膳。
本来今日听到顾岐说她路遇危险,心中焦灼,紧赶慢赶地来确认她无恙。结果又看到她和那个叫陈平的家丁喜笑颜开地捏着包子。
而现在,她竟然拒了自己,择了那个陈平陪她出府。
谢衍只觉得自己的拳头捏得咔哒作响,心里要被这个苏怜给搓磨成了筛子。
他脸色黑得滴水,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压住心中烦躁,一字一句地道:“勿再多言,我后日沐休。”
说罢,他再也不想听到那个女人千奇百怪的搪塞借口,甩着袍子大步转身离开。
苏怜还未言语,就看见谢衍气吼吼地转身离去,追都追不上。
解释的话堵在齿间,她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后日…我约好了去裁下人的冬装……”
罢了,问问针线房能不能换个日子吧。
或者做一身和小满身量差不多的,反正二人身形相似,冬装也宽大,差不了多少的。
她咬着唇,双手捏着衣角,想起谢衍刚才冷冽的语气,心里觉得他定然又是生气了…
苏怜揉了揉额角,须臾,突然想出个好法子。
***
一个时辰后,第一屉虾仁馅的包子蒸出来了。
苏怜拿着湿布将笼屉从锅里拿出,用筷子夹了一个虾仁包放在了白瓷碟里。
只见薄薄的面皮已经蒸得透明,里面艳红的虾仁、翠绿欲滴的韭菜、还有黄得鲜嫩的蛋皮。
她心想着为他做些夜宵,便在最后剩下的面里揉进了杏仁碎,又在馅料里加了些鸡汤凝冻,最后捏成了个小巧可爱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