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瞳孔放大,胃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翻涌之感——千孔斑!这就是我曾在天界的藏书阁里看到过病,是人间发生过的一场巨大的瘟疫,染上千孔斑的人,身上不同的位置先是出现黑斑,然后逐渐塌陷,变成孔状,不断增多,流脓,伴随着强烈的疼痛之感,感染的人不到救治,最终的路只有一条,全身溃烂而死。
此病不知何起,亦不知何所终,更不知神明插手与否,只知道似乎牵扯到一个已经灭迹的亡灵异族,但也只有寥寥几笔,并不详细,而救治之法,更是一句也没有提。
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遮好口鼻,隔着衣物去查探她的病情,所幸此人除了脸,其他地方并未被感染上,我看了看四周,连口水井也无,女人仍在祈求,柴火般的身躯使她所发出的声音更显若游丝,她呜咽道:“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拧布似地绞着我的心,我狠下心戳破我的手指,掰过她的头,将血滴入她的口中,“虽不知怎么能治好你的病,但现下,这样至少能减轻你的痛苦。”我在人间的时候便知,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血却是奇异地能够止痛,而且比大多数的麻药都要好用。自从离开人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用过我的血了,一来确实是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二来当时用我的血是为了讨口饭好叫别人容留我,是无奈,是为了讨好,内心深处,我是很排斥这么做的。
数滴入口,女人的呻吟声明显减小,她缓缓抬起眼,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轻声道:“谢……谢。”
我帮她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问道:“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又舔了舔嘴唇,用手撑着身体,开始向我缓慢地阐述这里状况。
这里原是一个热闹的小镇,叫石林镇,石林镇多石,镇民们大多靠着经商过活,但不知何时起,镇里一些人家开始发现自己身上长了浅浅的黑斑,虽然不痛不痒,但总归看着不舒服,这些人家都是不常出门的小户人家,平时也接触不了什么人,这病得得稀奇,找了好些大夫擦了好些药都没有效果。
可紧接着,一些常出远门的大贾也发现了身上的黑斑,并且更大颜色更深,再怎么样都无法完全掩盖,石林镇外面的人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病,都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了,石林镇本就是靠经商大量交换过活,现在没了商路,便意味着断了生活来源,情况更是越变越糟。
到最后,连老弱妇孺都开始染病,黑斑变孔,流出脓水,散发着恶臭,乃至于连小孩也难逃厄运。
她的眼神空洞,似乎已被这噩梦夺了心智,巨大的恐惧之后,连生的希望也无了,她道:“你看见的这些屋子,都是装着一筐一筐的死人烧的,有些甚至是自己在家自焚的,受不了这种苦痛,长在脸上恶心别人,长在身上恶心自己。”
我沉默地听着,久久说不出话,这是我第一次亲临这样恐怖的灾疫,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害怕,但听到后我的心里只有悲伤,甚至悲伤之后,不是悲悯,不是可怜,反倒是——对无常世事的淡漠——谁也无力改变,谁也无法掌控,生生死死,活该到了此时此地,又当如何?
蓦然回神,我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了,我这么爱管闲事的性格,是决计不会对如此骇人的灾难无动于衷的。
我将女人安置好,又喂了她几滴血,对她道:“你先在这休息会,我去看看里面的情况,试试能不能找点水来,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说完后我便起身,朝着远处那些,更多的,更大的,此起彼伏揪人心肺的哭叫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