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残破躯体,几乎整座城的人都染上了千孔斑,因为无法治疗,有些人甚至不惜砍断自己的手脚,意图能阻止被感染处蔓延的其他地方,然而,即使如此,过不了多久完好的皮肤仍会又出现黑斑,像是诅咒一般,哪怕吃再多的药,流再多的血,用刀割掉令人作呕的肉块,也根本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带着全身溃烂的皮肤,以及深深的恐惧死去。
街上腐尸遍地,还活着的人,有的用布一圈一圈将身体裹住,仿佛看不见身上的孔洞,就能当它不存在,也有就这么将千疮百孔的皮肤暴露在外的,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游荡在街上。
他们哭喊,祈求,互相残杀,整个石林镇,俨然一座被瘟疫腐蚀了的死城,比地狱还要叫人恐惧,比恶鬼还要令人恶心。
我甚至能问道死尸的腥臭和浓烈的血腥气,这里的人究竟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孽,要接受这样的惩罚?然而我看见的,还有很多是妇人,孩子,甚至刚出生的婴儿……我从手心凉到了足底,全身一阵一阵地发麻。
“姑娘,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闻声望去,一位苍老的妇人伛偻地坐在路边,她看上去至少有八十多岁了,脸上全是深陷的皱纹,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感染,但是她面目温和,稍稍定了一下我的心。
我缓步向她走去,轻声道:“老婆婆,你还好吗?这里……何时变成这样的?”
老人道:“已有月余了,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疮疾,却没想到不仅无法救治,后来连医者都染上了,造孽哟……天要亡人,都是命。”
她微微仰起头,我这才看见她脖子上隐约的黑色小孔,我道:“让我帮您看看好吗?我虽不懂医,但会点法术,或许能够为你减轻一点痛。”
她摇头道:“不要费劲了,能救的不能救的,该活的该死的,都已是定数了,外面的人进来就出不去了,你快走吧,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她话音还未落,我就被好几个人一把抓住,他们身上都带在恶臭,哪怕裹着再多的布,也遮不住满身的孔斑,“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们疼啊,疼啊……”这声音,比阴间的恶鬼更可怖,他们扯着我的袖子,抓着我的胳膊和大腿,推搡着……
我突然愣住,动弹不得——这一幕,我为何会这么熟悉?就像我曾是这里的人一样,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哭叫,以及,他们畏死的,求生的,痛苦的嘴脸。
我握着拳,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我知道我该救他们,哪怕一个也好,就如我见到的第一个瘦弱的女人,我可以用我的血减轻他们的痛,能救一个是一个。可是,可是现在的我,竟然犹豫了,时光交织,两个相同的画面重叠,像是千百年前历史的重演,我站在同样的地方,面对同样的场景,犹豫着,要不要做同样的选择。
忽然,我听见一个女人锐利的尖叫:“她的血能止痛!用她的血!喝到她的血就行!”这是谁?是我帮过的那个女人吗?那样瘦弱的躯体,竟能发出这么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还来不及思考,就有四面八方长着黑斑,留着脓血的人向我扑来,他们张开猩红的嘴,带着磨光的刀,像毒蜂,像蝗虫,像老鼠,更像是披着死亡之皮的恶魔,制裁,毁灭,最后将我吞噬。
不知为何,我竟似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更叫不了,喊不出,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僵在原地,但我的感官却无比清晰,意识也无比清醒,耳旁是感染者尖锐的嘶叫,扑鼻的腐臭味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我想怒吼,想逃脱,想离开这里,我究竟是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他们抓得我越来越紧,越来越痛,目之所及,越来越多感染的人向我扑来,我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他们的牙齿嵌进了我的皮肤,咬进了我的血肉……
为什么……为什么……我竟无法挣扎不,出不了声,像一只死鱼,任由摆布。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一瞬间不知道我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我绝望地闭上眼,谁,谁来救救我……
……
“溸离,离离,溸离!醒醒,快醒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重颜焦急的面庞,他紧紧搂着我,声音充满焦虑,却又让人安心。
我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我喃喃道:“我……我这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