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后周家的族人们终于颤颤巍巍地从明石堂里走了出来。他们没有一人同老太君打招呼或许是因为羞耻、或许是因为胆怯、或许是因为厌恶、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回头,便总觉得,那青衣的青年又或是少年仍旧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个少年是会发疯的!
谁也不敢招惹一个令他们恐惧的人。
最后一个人走出门槛周家的老宅里终于空了。老管家扶起老太君昔日耀武扬威的女人乱了珠钗在他的怀里发着抖。
“去看看……”她颤抖着嘴唇道“楹联、门楣……”
第三道雷从天上劈下来周府门口的木屑随之一颤,它们原本属于那两片破破烂烂的楹联。
雨,终于打着水花、落下了。
在雨落下前,周逊终于抵达了周家的祖坟。按理说他不用这么早再歇息一晚,也行。
可他不想让林氏埋在这里。
林氏安魂的地方,是一棵桑树之下。这样不吉利的树木是不该出现在望族的陵园里的因此,也侧面印证了林氏所葬身之处是多么地偏僻。
叶五替他找了铁铲同铁锹过来。事从紧急他、何太医、皇上分配的侍卫、燕七……竟然都挽起了袖子要帮着他来动手。
周逊只说:“不必了,我自己来。”
他神情很淡态度却很坚决因此竟没有一人敢动手不知是因为敬畏还是因为尊重。
他小心地用铁锹挖着,每挖一下,他就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土被挖出来,小时候的回忆也连同堆在旁边的土,越堆越多。天上的云团团挤着,他想自己从前,原来有这么多事可以去想。
最终,上了漆的棺椁出现在他的眼前。周逊放下了铁锹,开始用手去挖。
他小心地用手挖着土,每一捧都被他从棺椁上拿下来,每一捧都被他放在一边。他太过小心,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已经落起了细雨燕七和叶五替他撑起了伞,何太医也是。
最终,那具棺材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娘亲的一生,就被安葬在这小小的一个棺材里。
他吹了吹自己的手心,似乎有地方被划伤了,流了一点血出来。他试图一个人抬起棺材板一下没能抬得起来,打了个趔趄。
燕七又要来帮他被他拒绝了。
终于,他靠着自己抬起了那个棺材板。在棺材被打开时,旁边的人都不忍地移开了目光他们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这母子阴阳两隔、却又相会的一幕。
只有周逊死死地盯着棺材里。
棺材里如他想象的漆黑一片,但没有尸体,没有骨骸。
没有他的母亲。
棺材里只有几件他母亲生前常穿的衣服,和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玉佩。
这是一个衣冠冢!!
“衣冠冢?”燕七被惊了一跳,“只是衣冠冢?”
雨已经下下来了。周逊湿着发,点了点头。他凝视着空空的棺椁,道:“将里面的东西先带回去吧。然后”
他看了看天色:“再去找周家去问。”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盒子,将那些衣服配饰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它们被埋在这里太久,触手是灰。可周逊仔仔细细,并不嫌弃。
然后将一切复原周家吝啬,竟然连牌位也未曾给过他母亲。这样也好,周逊自己本就要重做一个。
他母亲生前没什么本事,但她是他的母亲,就值得最好的。
载着周逊一行人的车缓缓驶离了墓园。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亭子里,一名老者,才将眼神从坡下的景象,转回自己的身侧。
“……沈老先生。”那人还在游说,“如今您住在江州,反正也是没事干。我们先生,那可是诚意十足……”
“谁说我没事干?”那老者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无聊道,“我很有事干。比如方才那坡底下的热闹,不就挺有意思的?”
“您……”
“罢了,比起出山,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如好好待会儿,颐养天年。”老者不耐烦道,“来江州玩玩,也能被你们追上。老子回京城去了,别来烦我。”
那人听见如此重的话,只好讷讷地离开了。他离开之后,一名黑衣的侍卫上前来:“沈老先生……”
“诺,”那名老者还看着坡下的一切,抬了抬下巴道,“这里是哪里?”
侍卫道:“似乎是周家的墓园。”
老头:“墓园??你带我来墓园??”
侍卫说:“是沈老说,想找个人少的地方谈事。”
老头:“所以你就带我来全是死人的地方??”
老头嘀咕了几句,又对他说:“去打听打听那人是谁。”
侍卫道:“是,沈老是好奇他身边的那两名绛卫么?”
“不全是。”被称为沈老的老者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被埋着的那人似乎是他的母亲。我只是好奇,怎会有人来挖母亲的坟墓。俗话说的好,入土为安,这不是大不敬么。”
黑衣侍卫领言,老头继续不耐烦道:“你去随便打探,过几日,我就回京城。真是到了哪里,都逃不开这些嗡嗡叫的苍蝇。”
……
周逊坐在驿站里,眼前的盒子里,是他娘亲的遗物。他没有触摸,没有诉说,只是看。
不久之后,燕七回来,道:“的确同咱们方才问的不错,林氏的确是……”
他顿了顿,道:“葬身泥石流,尸骨无存。因此周家便整理了她从前的衣服埋进去,权当衣冠冢。”
周逊点点头。他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他的声音很冷淡疏离,没有任何情绪,一点也没有。早上出门时还对他有诸多不满的燕七这一刻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道:“好。”
旁边何太医看了许久周逊,最终道:“我替你把把脉吧?”
“不用。”周逊也道,“太医也休息吧。”
何太医嗫嚅了片刻,自己也出去了。临走时,他拍了拍周逊的肩膀:“想开点。”
燕七从周逊的房间里出去。叶五抱着手,在走廊边上。见燕七来了,叶五道:“真的再也寻不回来了么?”
燕七说:“山体滑坡,大半个别庄都埋在泥石底下了,相当于压了半座山上去。你去找?你去挖?”
叶五皱了皱眉头道:“你冲我急什么?冲我发什么脾气?”
燕七听了他这句,自己也静了。好半天,他才压在栏杆上,怂眉耷眼道:“是我的错。”
过了许久,他又道:“你说这世上,怎么好人从来没有好报呢?”
叶五也不说话了。他趴在燕七旁边,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周公子是好人。”电子书坊x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