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说:“你没听过吗,家里死了人,都是睡门板!将门板拆下来停尸首,这叫叫停尸拍子。所以活人睡在门板上,很不吉利的。”
戎吉“哦”了一声:“可楼上有床,你又不肯去睡。”
陈隐气得半死:“长蘑菇的床,我才不睡!”
他又大大地睁着眼睛,盯着房梁看:“戎吉,方才你可听见那客栈老板说,只要有人住进这里,就断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晚上若是有什么蹊跷,你可不要睡得太死!”
“啊哈哈哈,你是不是害怕呀!害怕你就承认好了,我会保护你的呀!”戎吉笑话他。
秀才说:“你不是要听故事吗?话本故事上都是这样说的,半夜里书生在一个闹鬼的房子里借宿,房梁上忽幽幽地飘下来一个女吊死鬼,舌头拖得老长,还穿着红颜色的裙子。因为吊死鬼离不开吊死的房子,就好像淹死鬼离不开自己淹死的那条河,所以他们都需要寻找替死鬼?等有人替他们死了,他们才能投胎。”
戎吉四仰八叉地在门板上躺平,看看房梁,笑道:“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会捉鬼的,你忘记啦?”
陈隐对他的大言不惭叹为观止:“昨夜里那四个鬼要扑邢老头的时候,到底是谁在房梁上直叫唤‘快来个人打死它’?怎么没见你显神通亲自下去捉它?”
“啊呀,这种多行不义的坏道士,会有天雷收他的嘛!”戎吉对秀才的嘲讽不以为意,“而且不是有你那条法宝在老头手上?他一丢出去就可以引雷。”
“我正要问你,你在我的腰带上做了什么手脚?怎么会变出一条金龙来?”
戎吉不以为然:“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就悄悄抹了一点引雷粉在上面。不过雷劫是很现世报的东西,即使没有引雷的媒物,那个道士恶贯满盈,也快要完蛋了!”
“所以,你放心好啦!”他伸出一只手,故作老成地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有我在,没鬼会来害你!要不然这样,我就睡在房梁上,帮你看着吊死鬼。如果敢有哪个鬼在这里露头,我一下子就捉住她,决不叫她飘下去找你!”
陈隐只“哎”了一声,还未等他反应,那少年戎吉已嗖一声攀上房椽,窜上了房梁,在那里盘腿坐下,朝下面笑道:“嘿嘿!胆小鬼秀才!”
陈隐:“……”
“你快不要闹了!这样还能睡着?小心一会儿睡迷糊了掉下来!”
戎吉大约觉得这位置有点好玩,很敷衍地朝他挥了挥手,表示不会。
陈隐无法,只得复又躺下。他大约也是白天赶路累得紧了,兼之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睡个囫囵觉。此刻有戎吉在房顶上守着,觉得安心不少,竟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就这样不知迷糊了多久,前门竟然自己吱吱呀呀地开了。月光如洗,一大片皎白颜色照进屋子里来。
陈隐隐约觉得那月光甚是晃眼,竟被刺醒了。正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忽看见旧时一个同窗走了进来。
他认得出此人姓刘名昆,字南奇,自小也是在他爷爷的私塾里念过书的。此人聪明非常,大陈隐三岁,比他更早一科就考中了秀才。
刘秀才家境和陈隐差不多,父亲早逝,房屋田宅一概典的典,卖的卖了,家里只还有一个母亲。因和陈隐同病相怜,因此两个人平时关系不错。
当然陈隐更惨,他家连个可以看顾自己的老母亲也没有。
三年前,刘昆上省城赶考,结果竟一去不回。有人说他是在死在外头了,又有人说他只是失了盘缠,一时回不得乡。
因省城与他们县城也并不太远,故此刘昆的母亲曾托了好几个乡亲去省城探问儿子的下落,但竟始终没人得知他的音讯。
这简直成了乡里的一桩疑案!
陈隐和小王猎户他们一干同窗心下不忍,也都时常去探望刘昆的母亲。不曾想现在居然在这里碰上他。
陈隐心中一喜,脱口便说道:“你竟也在这里?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
那刘秀才月光底下一张惨白的脸,见了他,一揖到地道:“子初贤弟,多年不见了!幸得有友如君,看顾我老母。此番情谊,愚兄我来生不忘。”
陈隐却不理他这些文绉绉的废话,一骨碌从床板上坐起来,急要上前去拉他的手:“你且不要讲这些话,你知不知道,你老娘在家里惦记你,日日以泪洗面,连一双眼睛都要哭瞎了!你倒在此间勾留!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月光底下的人见他上前,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悲苦的笑,说道:“子初贤弟莫近前来!你也莫要惊怕,且听我说。我不是有意勾留此间,只是我身死已然三年了!今得知贤弟经过此地,特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