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一时之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秀才见他这番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要怕,生前我们这样要好,如今我虽已死了,可又怎肯害你?今天我费了这一番周折,前来见你,是有三件事要求你。”
陈隐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上下排牙齿还是一直打架,只得勉强道:“……请说。”
刘秀才又朝他郑重作了个揖,仿佛是要托付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第一件,我家中老母尚在,虽有你们这一干同窗好友帮忙照顾,但到底没个生计。我生前得了一秤金……”他叹了一口气,“要说起来,我这条命之所以了结在此地,多半也是它的缘故。幸而金子还未被歹人掘到,现就在我埋尸之地的左近第三棵树底下,麻烦子初贤弟帮我起出来,送回家去!好叫我老母有个盘缠安度余年。不过她已年老了,一下子多出这许多钱财,恐无法自保,还请悄悄带回去,背着人交给她,切勿声张。”
陈隐点头道:“南奇兄想得周到!小弟一定帮你办成这件事,只是不知兄台的……呃……埋尸处现在哪里?”
刘昆见他答应,微笑了一下,又说:“第二件,我曾在小王猎户家赊了些肉食,一来孝敬母亲,二是进省城赶考身上备些干粮,尚欠他三百吊钱,你叫我母亲帮我还他。”
陈隐点点头,叹道:“小王他倒也不是计较这钱的人,自你去后,他还接济了令堂不少呢。亏你遭此大难,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个,可见是个守信的君子。”
刘昆苦笑:“他接济我是他的情谊,但我死都死了,不能欠他的,否则这笔账恐怕是要记到下辈子,不知怎么还他呢。还有第三件,也是最最要紧的一件,我是被人暗害的。子初兄此去竞逐秋闱,必定金榜题名,还有一场泼天也似的富贵在等着你!届时请一定不要忘了愚兄我,看在我们年少时好了一场的份上,请务必帮我报了此杀身之仇!”
陈隐听他竟能说出将来之事,一则以喜,一则以惊,连忙问道:“是谁害死了你?请南奇兄明白告知!”
刘秀才却不再说下去,只是一面微笑,一面点头,口中念了两句道:“方外因心,何几马虎。”
陈隐听不懂他的意思,在自己心里默默念诵了两遍,依旧是不解。
此刻他心里已不慌了,只是见那刘秀才已微笑着渐渐往屋外退出,知他要走了,连忙站起来追过去道:“南奇兄,你说的这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忙,且进屋坐一坐,有什么冤屈,都细细说与我听!兄弟虽然不才,但必要想方设发帮你报仇。”
他这边进一步,对面那人就退一步,渐渐只能看出刘秀才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了。
陈隐情知这已是此生最后一面,想起少年时同窗伴读的情谊,又想这刘南奇性格豁达疏阔,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人才!谁知命运无常,竟折在这里了,心里难免酸楚。又紧赶上前去两步,想要伸手去拉他。
谁知只这一念之间,眼前的虚影突然“呼啦”变成一具全身腐烂皮肉褪尽的枯骨,那骷髅不仅不虚,实之又实且还近在眼前,龇着一口森白的牙齿朝陈隐一记猛扑,两条细骨伶仃的胳膊上各带一只指尖锋利的手掌,直向陈隐面门掐来。
陈隐吓得“啊”一声叫,直向后倒,谁知腰上有人一托,未等跌在地上就将他扶住了。
戎吉不知何时早已从房梁上跃下,手执一柄短匕首,二话不说朝那骷髅就刺。
陈隐也未见他是刺着刺不着,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骷髅已然不见了,戎吉的匕首深深插在院内那棵老银杏的树干上,此刻正在月光下铮铮摇晃。
戎吉走上前去,费了老半天力气才将他的匕首拔-出,竟已刺入树干寸许,可见他方才用力气之大。
陈隐吓得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憋了老半日才说:“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托付我为他报仇,怎么还要害我?”
戎吉抱着胳膊,看看那树,又看看手里的匕首,将它插回到短鞘里。
他方才显然是听见了陈隐和那鬼魂说话,思考了半日,才说:“……呃……那个……书上说过的,什么魂善魄恶,他同你聊得久了,大约魂力已压不住魄力,故而……所以尸变了吧?照理既是你朋友,又要你帮他报仇,本意定是不会害你的!”
陈隐听他讲得半通不通,也没能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里却渐渐酸楚起来:“是了,已死之人,本该魂消魄散,南奇兄肯冒险前来找我,是因为还有一股不平之气!所以他必是怀着很深的冤屈,且埋骨之地必定离此不远,对不对?他死了也要将后事托付给我,想来是真拿我当他兄弟,这三件事,我是必要帮他办到的。”
又问道:“那他这是走了吗?回他来的地方去了?还是到阴曹地府入了轮回?会不会勾留此地?”
戎吉听得烦不胜烦,抱着脑袋摇头:“啊呀,你好多问题,我听得脑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