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思索了片刻,一边转动扳指,一边缓缓道,“改便改罢,萧廷和这厮实在可恶,这天下我日后还是要坐的,眼下要是任他这么搞下去,国家迟早都蛀空了。” 姜厉闻言惊惧看他,太子面容冰冷,态度决绝。他又看像雍王,雍王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殿下,那微臣这些门生怎么办啊?”姜厉到底是不死心,追问了出来。 太子气度雍容端坐在上,眉目如霜,冷淡的看他,并不答话。这些年他们君臣合作,姜厉借着东宫的势力不断发展门生、壮大自己的家族势力,太子对此颇有微词,这一次的事情又是因他而起,心中早有不快。 雍王微微一笑,开口解围道,“有时候棋面上的棋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关键是看棋子有没有落在最重要的地方。” 姜厉缓缓低下头,发上一片花白。 太子淡淡的加了一句,“这件事,我找人拖上一拖,最多三个月,让你那些靠关系进来的门生把自己的烂摊子都收一收,要是收不了就公事公办,别再来烦我。” 姜厉闻言,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太子,又跪伏在地,嘴里嘟囔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微臣替门人谢殿下仁厚。”他原本也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今日太子会忽然开恩。 雍王眼睛极黑,带着温柔的春风,冲姜厉扬眉道,“国舅爷啊,姜氏如今的地位已经万丈荣光了,你把势造得那么大,早晚制不住。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清理清理门户,省的日后被这些人拖累。” 常言道树大招风,常言也道树大有枯枝。聪明的人不止要懂得顺风涨势,也要懂得逆风收势。 太子转头看雍王,语气无比厌烦,道,“后面的事情,你们看着办,齐王肯定会追赃,没留账本吧?”自从孟琮沅回京后,可谓是诸事不顺,还要被这些蠢货牵累,反过来为他们善后。太子也是憋屈得很,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看着这些蠢材被拖下水。 雍王微微摇头,道,“幸好陛下派巡察使的消息姜大人告诉萧廷和了,目前就看杨世明那边给出多少证据来,到时候萧廷和那边顺着他有些认有些不认,就看齐王能查出多少了。” 太子点头,利落道,“这笔钱我会从私库出,在萧廷和抄家之前,你想办法把事情抹平,做干净点。” 姜厉领命离去,他离开的时候步伐比来时的步伐轻盈了许多。 沉木香袅袅的燃着,太子靠在椅子上沉默良久,雍王眯着狭长的凤目想着心事。 雍王突然想到什么,扬眉道,“三哥,你说这事父皇会不会又怪罪到你头上?” 太子冷笑,沉声答,“我没理由自毁长城。” 雍王眼光一闪,又问,“杨世明的这些证据,是哪里来的?” 太子咬牙道,“顾繇。” 雍王冷笑,身下的椅子扶手被他手掌抓出了几道印子,厉声道,“果然是他,朝阳楼的事,他也插了一手对吧。” 太子答非所问,声音清冷,幽幽道,“他们俩,果然联手了。” 雍王毫不意外,孟琮沅拉拢了顾繇,但杨世明这边向来都是明哲保身,这次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必然是有人出面做了说客。 随机雍王又想到什么,看着太子,“那么大一笔钱,不是小数目,之前的钱庄,再是朝阳楼,以后可就难了。” 太子语气坚定道,“我传信让他回来了,以后从正经路子上挣钱吧。” 雍王闻言,面露不屑,冷哼一声,表示听到了。 *** 一连七日,新来的两个侍妾分走了王妃的恩宠,淮王和王妃吵架导致王妃失宠的事情闹得满府皆知。 封慈带着欺霜隔三岔五过来借着问安的由头奚落昭之两句,新来的那两个更是嚣张,竟然对王妃的陪嫁丫头讲起了规矩,打了耳光。 隔天,王妃亲自召见了两个侍妾,不但讲了规矩,打了耳光,还送了好几部《女训》《女诫》之类的书来,让她们每人抄上十遍。内院诸人这才发现,这个王妃,平时看着宽厚,却也不是好惹的,流言于是消停了好一阵子。 昭之当时心道,这太后娘娘派姑姑上门教的规矩和持家法子她是一样没学会,怎么欺负小妾倒是一下就学会了,若是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怕是没好果子吃。 果然,这天太后娘娘便宣淮王妃入宫,赐了她好几卷佛经,让她留在宫里与太后娘娘讲论佛经,这一讲就是三日。 出宫之后,昭之回王府换了男装,又乔庄出门了,明修明镜两个对她是无可奈何,只能放之任之。 小红马在街上慢悠悠转,昭之目光四下游离,既不想饮酒,也不想逛服饰、胭脂铺。闲逛了半个时辰,小红马也不肯走了,昭之跳下马,指着它无奈道,“连你也敢欺负我了,信不信我把你烤了,做成火烧马肉。”小红马傲气十足的轻嘶一声,拿屁股对着她。 昭之不经意抬头一看,是上次来过的书局,当时还是冬天,眼下已快入夏了。昭之静默了一会儿,牵着小红马转身离开了。 没有方向的又走了许久,一人一马停在酒楼门口,中间隔着宽阔的大道。这是签下契约之后昭之第一次来,珺娘依旧泼辣热情招待着食客,徐润慢悠悠的在店里走来走去,他的脚已经好了,还有阿宁,笑盈盈站在门口迎客。 不知怎的,阿宁突然看到她,作势要上前,昭之冲他比划了一下,浅浅的笑了。昭之牵着马退出这条街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顾昭之,你给老娘滚过来。” 昭之顿了一下,加快脚步往前走,小红马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肯走,一人一马正僵持着,昭之的胳膊便被扭住了。 昭之心中无奈,转过身子,笑眯眯看着珺娘,“好久不见了,珺娘。” 珺娘脸色黑的可比锅底,“你跑什么,叫你呢。” 昭之继续笑道,“哦,你叫我啊,没听到,对不住对不住。” 珺娘拧着昭之的胳膊,把人押回酒楼,阿宁上前牵马,徐润站在门口看她。昭之的待遇空前的提高,以前都是自己拴马、自己上门、自己对他们笑、对他们打招呼的。 酒楼收拾得很清新雅致,大厅用镂空雕花屏风分成若干个空间,既可以吃饭、饮茶、也适合呼朋引伴畅所欲言,楼上和楼下中间的台子既可以请人说书,也可以听琴赏舞。 昭之当时多送了好些装修的银钱给阿宁,果然没错,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珺娘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才几天,一楼的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食客。 昭之被拉到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珺娘和徐润一个坐在桌前,一个站在门口,昭之莫名有种杀人灭口的危险感。 珺娘抓着昭之的胳膊,炯炯逼视她,“那天你为何没与阿宁一起来看我?” 昭之哈哈笑了两声,道,“家里有事,来不了。” 二人相识时日也不短,彼此也算是了解,珺娘知道昭之不想说的,逼她也没用,偏偏心里就是不认输,又追问,“那后来呢,你把地契给阿宁的时候,家里也有事?” 昭之继续哈哈笑了两声,道,“我今天这不是来了吗?” 珺娘面容一转,怒道,“若是我没看到你,你是不是就走了?” 昭之急中生智,继续笑盈盈,一双眼如一对黑曜石,澄澈晶亮,“这不,庆祝你们重新开张,我准备去买个贺礼,哪好意思空手上门,你说是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可是连师叔都搞的定的人,珺娘自然也不在话下。 果然,珺娘不再黑着脸,忍耐道,“你自己的酒楼开张,要什么贺礼。” 昭之眼神闪烁,心下忐忑,正色道,“薛灿是我招惹的,这个,算我赔你们的。” 珺娘不予理会,冲徐润伸手,徐润递过来一张纸,昭之没接,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珺娘一把将纸拍在昭之眼前的桌上,双目炯炯,强势逼仄,傲然道,“我算过了,咱们这个酒楼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就可以回本,等回本以后挣了钱咱们五五分。我告诉你,可别想做甩手掌柜。这是契约书,按手印吧。” 昭之眨眨眼,不太理解珺娘的意思,本来她们落难是被她所连累,后来店子也没了,珺娘还大骂了她一顿,她那时以为他们再也不愿见她了。眼下情况转得太快了些,她一下接受不过来。 珺娘从徐润手里接过东西,往昭之手指头上一戳,然后按在那张纸上,算是契约就此生效。珺娘满意的扬起纸,眯着眼看了看,又转向昭之,“接下来,咱们得给酒楼取个名字,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昭之无奈的看了看一纸契约书,摇头道,“做生意我是真不懂,名字的话,只要不叫一间酒馆啥都行。” 珺娘转头对徐润道,“你小子,读了那么多书,这名字你来取。” 徐润很是无语的睨了这两个女人一眼,随口道,“迎月阁。” 珺娘道,“写下来。” 徐润聚精会神在纸上写下【迎月阁】三个大字,洒脱肆意,书法精湛,既有筋骨又有豪迈飘逸之气。 昭之真诚赞许道,“好名字,好题字,不如咱们的牌匾由你亲笔题字。” 珺娘点头,赞赏的看着自己的便宜儿子,道,“看不出来啊,笔下功夫这么俊,就你了。” 徐润这会儿面上神色终于不再阴郁了,眼睛幽幽发亮,带着隐隐笑意。 随后,珺娘又拉着昭之一点点介绍他们的酒楼,从楼下一张张桌子,架子上的摆饰,精心制作的菜肴名单,酒水单子,到楼上一间间包厢不同的名字,不同的风格,再到后厨里全套的厨具碗柜,后院里的鸡,兔子。 昭之看着她的滔滔不绝,双目中燃着激扬斗志,那样骄傲自信,意气风发,仿佛从来不曾为穷所累,为牢狱所苦。就连这时候的她的模样,也和记忆中师叔的样子很像,从来不怕苦,也从不服输,浑身充满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