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客忽然抬起头。
他知道蓑衣客在看他,哪怕蓑衣客的面庞依然被那斗笠遮挡着。
“你……”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蓑衣客的咽喉深处发出。
他不由得一愣,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梦境之中来去了多少次,见过多少与这蓑衣客一般打扮的摆渡人,他们似乎也都察觉到他的存在,但是却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一句话。
“……不来吗?”蓑衣客轻声说道。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我的时候还没有到。”
蓑衣客凝视着他的面庞,沉默了片刻:“你的时候……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他微微瞑目,然后点了点头:“但是还不是现在。”
“生界苦楚,何必流连?”蓑衣客叹息,声音之中更多哀怨。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请问您于无定河上渡船多少岁月?”
“生幽罅隙之间,无岁月,无甲子,一瞬即是永恒,永恒也不过是一瞬。”蓑衣客轻语。
“这无尽生魂几时能够渡尽?”他追问道。
“渡不尽。”蓑衣客微微摇头。
“既然渡不尽,您为何还要于这无定河上渡船?”
蓑衣客沉吟着,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才回答道:“这是天道平衡所需。”
他笑了起来:“我也是天道平衡所需,所以要留在生界。你于无定河上将生魂渡去幽界,而我则于生界将免却更多生魂来此无定河畔,我们共酬天道,好早一日使无定河畔生魂渡尽,世界重返太平。”
蓑衣客慢慢将斗笠拉了起来,露出了他的面庞那是一张死人的面庞,皮肤只有一片死灰,毫无血色,眼眸之中瞳孔更是早已涣散,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蓑衣客凝视着他,过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然后才又压下了斗笠,转过了身,将竹竿微微一撑,推动着竹筏子渐渐远去了。
随着竹筏远去,那一星灯火也随之消散在了夜色之中,岸边聚集的那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相继发出了一阵阵满是哀怨的嘶嚎,又渐渐飘散在了风中,失去了影踪。
他不知道在此岸还有多少这样的生魂在等待着那小小的一艘竹筏将它们渡去彼岸,去往死者的世界,但是他知道,那只怕很多很多。
从他第一次通过梦境进入此地以来,每一次竹筏上都挤满了生魂,每一次岸边也都挤满了生魂。
这些生魂来自于生界,生者的世界。
正如那蓑衣客所说,天道平衡早已被打破,世间无时无刻不在死人,人命贱如草芥。
他只是一名医者,他无法如同那些王侯将相一样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但是他至少想要做到如同师父所教导的一般,以一身的医术,去挽救更多的生命,将崩溃的天道重新引回平衡之中。
唯有如此,才不负医者之名,才不负师父多年的谆谆教诲。
悬壶长存济世意,妙手永葆慈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