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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一早就知道这一晚不会太平。  斥候的消息是寅时到的,可其实早在丑时,司礼监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  晏清根本就没歇下,她在等消息,等前方斥候传来的军情,也等江惟仁那边下达的命令,可没想到,她等来的是张芳。  情况紧急,张芳匆匆向她行了礼,便让官人将漆盘端上来,晏清不解何意,等那两个捧着漆盘的宫人跪在眼前,她才看到那两个漆盘里,一个放着一套粗布衣衫,另一个放着一双千层底布鞋。  “请娘娘恕罪,”张芳也跟着跪下,“奴才们自作主张,御马监已备好车马,请娘娘换上便装移驾凝玄寺。”  晏清费力地想了想,想着凝玄寺是何处,无怪她这边茫然,自前朝佛教盛行,至今帝京仍保留寺庙百余座,凝玄寺在一众寺庙里,无论是庙宇之雄伟,亦或是香火之鼎盛,都不算出众,实在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寺庙。  晏清只模糊地记得,它应当是位于城西,毗邻着西边的万胜门。  她盯着张芳,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似乎又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谁的意思?”  “是江大人的意思。”  晏清听了只慢慢地点了点头,却有些失神的样子,忽的又看着张芳问,“陛下和慈懿太后呢?”  “奴才方才便是打甘露殿那边来的,”张芳答,“陛下和慈懿太后已经知道了江大人的意思,这会儿估摸着已经上了马车了。”  晏清看了看外头浓重的夜色,若是如那日江惟仁所料,北契军队围住了宣城,下一步就是分兵绕道直奔京师而来,白日里宣城被围的消息传来,她那时候就大约猜到是这一两天北契就要兵临城下了。  可她没想到,江惟仁还有这样的打算。  那日他在朝堂上,请旨廷杖礼部侍郎傅镜方,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擅自离京者斩的话,绝了朝中那些人想弃城而逃的念头,军中的士兵,因为得知陛下和两位太后在危难之际仍留在京中而士气大涨。  那日江惟仁在堂上高声质问傅镜方的话,想必朝中官员都还记得,可他们一定不知道,其实最早就打算让帝驾南逃的人就是江惟仁他自己。  “江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若是帝京城破,陛下与慈懿太后与我,就混在平民中,趁乱从万胜门逃出去?”晏清开口问张芳。  张芳低着头,答道,“是,江大人一早已密令北衙禁军换上便服,守在凝玄寺内,若京师有失,便由他们护送陛下与两位娘娘出城。”  晏清起了身,走到哪漆盘前,伸手抚上里头那套暗色粗布衣裙,淡淡道,“江大人还真是算无遗策,这样既不会动摇军心,也保全了陛下,是个好法子。”    晏清并不知道,前一晚江惟仁将她送回宫,便径直调头回了南薰门。  如他所料,夜里寅时斥候传来了军情,北契主将徒单术都亲自率着十万兵力绕过宣城朝着京师进发,余下的北契军则继续围攻宣城。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他曾料定的一切,终于还是一一的成为了现实,可他却比任何人,都希望是自己错了。  天还未亮,可依照斥候送信的时间来算,北契的大军已经快要到了。  一切已准备就绪,其余几个城门的守将也都是他亲自挑选,都堪当大任。  将领们看着江惟仁镇定的模样,想着料事如神的首辅大人如此有信心,想来此仗的胜算极大。  只是他们并不了解这位首辅大人,他的镇定不是来自于信心,而在他眼中,对一件无可回避的事,冲动与慌乱都是愚蠢,他的镇定,是因为他比谁都提早预见了这一仗避无可避。  他如今唯一担忧的,是宫里的情况,可司礼监那边,一直没有遣人来报信。  外头是淡墨一般不曾消退的夜色,身后的帝京安静地如同还在沉睡中,疾驰的马蹄声打破黑夜的寂静,前来报信的士兵跃下马屁后即刻朝着城楼上跑去。  “启禀大人!”传信的士兵单膝跪地,“敌军已至,开始集中兵力进攻北边的广通门。”  在场的将领有的立刻变了脸色,因为依照大家最初所猜测,最利于敌军展开攻势的就是北边的广通门,可首辅大人却一意孤行,将重兵都驻于此处,若这一赌赌输了,那便是一败涂地。  江惟仁却依旧不见惊慌,只让将领们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准备迎敌。  可将领们心里想的却是,此刻不该是立即增援北边吗,可首辅大人的决定谁又敢违抗。  南薰门守城的将士就是在这样的不安中继续坚守,直到半个时辰后,当天边破晓,夜色淡去,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地面都能感到那种细微的震颤,再过了一会儿便可看见那不远处由连片的战马所掀起的烟尘。  城墙上眺望的将领迅速估量这来犯敌军的数量,终于明白了首辅大人不下令增援北边的原因,广通门外的敌军不过是佯攻,真的的主力,原来的确是朝着这里而来。  将士们已经做好准备,弩台上的劲弩已经蓄势待发,这时首辅大人已经无暇担心一会儿的战况了,因为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张芳不会不知道待陛下与两位太后移驾后传信过来,可为何耽误了这么久。  恰在此时,士兵来报,说是有司礼监的内官赶来了。  那内监一见到首辅大人,立即道,“大人,张公公命奴才转告大人,一切已安排妥当。”  江惟仁只点点头,心里却如一块大石落地。  “只是,”那内监说完又迟疑道,“圣懿太后遣了人随奴才一道前来,要面见大人。”  江惟仁没料到晏清竟会让人来见他,也想不到所为的何事。  “人呢?”这会儿他终于有些急了。  却见门外转进来一个身影,缓缓走到他身前,还是昨日那一身熟悉的襕袍。  他惊得说不出话了,下一瞬却沉下脸来。  “你不是该在凝玄寺内么?”  若平日里,他断不敢如此目无尊卑地同她说话,这时候实在是惊怒之下,顾不得了。  “陛下该在凝玄寺因为天下需要他,慈懿太后该在凝玄寺,是因为陛下需要他,我却不知,我是为何该在凝玄寺?”  他面色凝重,平日里何曾有过如此愠怒的样子,如今只强压着怒气道,“不要胡闹,我命人送你回去。”  她却淡淡答,“江大人,我在这里并不是来与大人共存亡的。”  听了她的话,他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她。  “我是与大人一样,”她轻轻道,“与京师共存亡的。”  江惟仁懂了她的意思了,她不愿去凝玄寺,不愿在战败后逃亡,皇帝赵元和曹太后身兼天下兴亡的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可她不一样,她不用为天下人而活,她要自己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他呢,他的决定早在昨日,他说此门的守将是他时,晏清就已经明白了,身后这座城池若被攻破,他便会将自己的一腔血肉也扔在这里。  他暗中给皇帝给太后留了后路,给朝廷给天下留了后路,却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江惟仁,”她走到他身前,“我想在这里亲眼看着,你把他们击败。”  眼眶中突然涌出的热意,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他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在无数次的失去中变得麻木了,原来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一切重新活过来。  此刻,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暗哑,“那你必须时刻跟在我身侧,寸步不离。”  他是主将,他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她仰起头,看着他一笑道。    天刚刚拂晓,北契大军已经出现在南薰门的门外,攻城也在随后开始。  墙上的守城士兵看着城外密密麻麻扑来的敌军,拉动手中弓箭,一排排箭矢如同铺天盖地的雨幕般激射出去,却扔挡不住潮水一般用来的北契大军。  已有敌军冲到城墙边上,架起了云梯,城墙上,守将命令士兵将桐油一桶桶倾倒下去,一排裹着油布的箭头带着燃烧的火焰被射下去,立即点燃墙面上染上的桐油形成一片火海。  第一波试图爬上来的敌兵被烧得惨叫连连,可这并不能吓退他们身后的人,死亡在战场上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很快,第二波第三波又开始扑上来。  晏清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见到如此震撼的场景还能镇定自若,江惟仁一回身就看到她惨白的脸,想来是听到了城外那些惨叫人。  “怕么?”他低低问。  她摇了摇头,他还没开口,却见她复又点了点头。  “放心吧,”他不假思索道,“你在这儿,这一仗我不敢输。”  桐油燃尽,面对再次扑上来的敌军,城上守军又投下石块,木桩等重物,将墙外正攀援的北契士兵击下去。  一直到午时,才堪堪击退敌军的第一次进攻。  很快,为了不给守城的士兵喘息的机会,第二次进攻随之而来。  晏清看着城内士兵艰难抵御的样子,疑惑地问江惟仁,“你不是说,此门驻兵五万,是要出城进攻,牵制敌军么?”  “别急,”他镇定地答,“此时那徒单术都一心想着从这里破城,暂时不会专攻他处,他连夜奔袭,此时是攻势最强的时候,我这五万人此时出去了,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你是要待其疲敝?”晏清问。  “不止如此。”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晏清虽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想来,他一定是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