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耀三年,初春。
上元节刚过,春风便迫不及待地温暖和煦起来。
闻愔在魏公公与李卫东的注视下,最后一次从闻府的大门进入马车的时候,顿觉自己险些被闷着了。
她已近百日未曾踏出过闻府。父亲倒台,家中至亲一个接一个地被带离闻府,今日轮到她了。
朝堂风云变幻,终是把她卷入其中。
皇帝为招安北域水匪,以她为赏,赐婚于岗山寨二当家。
闻愔身上的衣裳略显宽大,衬得她更加娇弱可怜,李卫东看在眼中,于心不忍。
他上前一步,走到车窗边,低声道:“闻姑娘,在下京卫指挥使司同知李卫东,世子托我护送姑娘去北域。”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道清澈娇柔的声音响起,“有劳李大人,也请大人替我谢谢世子。”
闻愔的语气淡淡的,李卫东听了,心中反而更加郁郁。
闻愔自幼便与福亲王世子有婚约在身,若是不出意外,两人来年便要成婚,有事情又何须他这一个外人来传话?现如今却偏偏造化弄人,有情人被迫分离,他都替好友难过。
只希望世子的办法有用。
一路向北,从京城到北域,闷热的感觉渐消。
又是一日的长途跋涉,闻愔一行人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岗山寨。
刚从马车上下来,闻愔甚至都还没能看一眼住的地方,魏公公就来了。
他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明面上是来送嫁的,实际就是来盯着她的,怕她不肯嫁给水匪,半路给逃脱了。
魏公公领了喜娘并几个婆子过来,吩咐她们给闻愔好好沐浴一番。待她沐浴完毕,又立即给她穿上喜服,梳妆打扮一番,又送她上了喜轿。
竟是多一夜都等不及了。
大红盖头下,闻愔的视线只余她足下的小片天地。
只要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个悍匪张恕,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只有捏紧了手中的玉佩,心情才稍稍平复一些。
喜轿摇晃着前行,闻愔不知道这是要到哪儿去,只听得耳边由寂静逐渐变得喧嚣。
在喧嚣声中又行了一小会儿,小轿停了。接着,便听见喜娘讨好地笑了两声,道:“大当家,新媳妇到了,也都准备好了,您看,喜事是不是现在就办?”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过后,一道颇有几分苍老的低沉声音道:“皇上可真是守信用,阿恕你这新媳妇儿来了!办!现在就办!”
“诶!好嘞!”喜娘得到肯定的答复,乐滋滋地与抬着小轿的健妇们道:“放下来放下来。”然后,她掀开轿帘,搀扶闻愔出来,又往前行了几步,“姑娘,小心门槛。”
盖头下出现了一截乌色的门槛。
喜娘一脚跨了过去,闻愔却站在门槛前迟迟未动。
手心里全是汗。
“姑娘,”喜娘在一旁小声催促,“姑娘走啊!大家都等着呢!”
喜娘扶着她手臂的手上悄悄用力,想把她拽过去。
就在这时——
“等等!”大当家忽然起身,从大厅正中间的位置上下来了,“老子得先看看这小媳妇儿长得好不好看!二弟那么俊俏,要是这新媳妇不好看,那可配不上,老子可不会要!”
喜娘一听就要在这里掀盖头,吓了一跳,“诶,大当家,这可使不得啊!还没进洞房前不能掀,再说这盖头得新郎官亲自掀才行,这不吉利啊!”
就在喜娘连声的不吉利中,闻愔听见一阵沉沉的脚步声,接着,她眼前的红色消失了。
周围的喧嚣瞬间也消失了。
闻愔发现自己正在站在类似聚义厅的门槛外,而大厅内烛火通明,约莫有十数人之多。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大当家更是就站在她身前,拿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闻愔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些,视线缓缓扫过。
大厅正中央的位置,是一把硕大的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面垫了一张琥珀色与金色相间的虎皮,在那圈椅的右手边,依次而坐的是魏公公,李卫东。
她看见他们,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李卫东的对面,有一位身穿黑色衣裳的人。
他靠在椅背上,手肘自然地搭在扶手上,长腿伸着,很闲适的样子,神情却很淡漠。
大当家踱了两步,绕着闻愔转了转,“我滴个乖乖!这皇帝小儿可真的是很有诚意啊!这怕不是给咱们二当家送了个仙女来吧?!啊?”他抖了两下手里的红盖头,转身看向那穿黑色衣裳的男人,“阿恕,这天仙一样的新媳妇你可满意?你说……”大当家直直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你说要不咱们就归顺了?”
张恕无甚表示。
周围噪杂,他面上依旧无甚表情,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换。
原来他就是张恕。
闻愔有点惊讶。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长得干净帅气,哪里有半分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悍匪的模样?
魏公公在一旁听这水匪如此无礼,竟然敢称呼皇帝小儿,他可坐不住了,呯地一下,拍了桌子,斥道:“皇上乃九五至尊,你怎敢如此无礼?”
大当家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他,就像是没听见似的。
倒是大厅里的其余兄弟,听见魏公公这般语气与大当家的说话,顿觉不爽,其中有一人离得他近的,更是推了他一把,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在这里放什么狗P?你敢这样跟我大哥说话?怕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魏公公身娇体弱的,哪里禁得起这样一推,登时就被推了一个趔趄,狠狠歪倒在椅子上,后背刚好撞上椅子的扶手,一时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