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郎君,我能不能问……” “专心修炼。” “哦,好……好的。” 忆无心急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身旁人一眼,任幽灵马车在路上颠簸,敛气摒神了一路。 眼下她同南宫恨是结伴前往苗疆。 南宫恨将魔伶若行之事统统告知俏如来之后,直言要前往苗疆寻找他的宿敌网中人,临到出门时,他又忽然提出要借用无心身上的灵能,俏如来还没有回答,无心就提前答应了。 见无心自有打算,俏如来只道:“无心,你去苗疆做什么?” “我想去见一个人?” “苗疆有你的熟人?” “嗯,我舅舅。” 她对梦境之人带着天然的关心,她想要去看看那个人,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他在梦中的痛苦,她都能感受到,那么难过悲伤,又饱含痛苦爱意。 “黑白郎君,我想问……”忆无心再度开口,黑白郎君只是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开口打断的迹象,于是忆无心又道:“你去苗疆做什么呢?” “黑白郎君的事情,你想要置喙?” “我只是好奇。” “太过好奇对你有害而无益。” 忆无心知道黑白郎君根本就不想提他去苗疆的原因,微叹了口气,“那我能问另一件事情吗?” “嗯?” “你为何要帮那位魔伶姑娘破除封印?” “她以网中人利诱我。” “诶,网中人是谁?” 南宫恨微皱了下眉头,睁开那双猩红双眸,“网中人是黑白郎君的宿敌。” “那你……” “与你无关之事,不要多问。” “好……我知道了……”忆无心只能再度噤声。 她一不说话,幽灵马车里就余下了某种难言的静寂冷清,南宫恨不觉得有什么,忆无心坐了一会儿,又张了一下口,刚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又想到黑白郎君不喜欢她总是发问,只能无言沉默。 这次倒是南宫恨先开口了,“小娃儿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没有半点藏镜人之女的风范。” “我不是小娃儿。” “呵。” “黑白郎君,你知道我舅舅姚金池的事情吗?” “你去苗疆要见的人是他?” “嗯,我要去找他。” “北竞王府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北竞王妃身边更是高手暗伏,你?还未近身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舅舅他已经成为了北竞王妃了……” 对了,忆无心在梦境中所见一幕是那北竞王说舅舅要娶她了,那么她在梦境中看到的自然是久远之前的事情,现实中,应当早就成婚了,若她在梦境中呆的更久一些,怕也是能看到那场景的罢。 这边忆无心刚刚陷入回忆中,南宫恨的一番话又将她拉了回来,“你以为你帮得了他?” “你知道了?” 南宫恨偏偏说起了另一番话,“在旁人眼中北竞王夫妇还算得上幸福美满。” “可我在梦境中看到他身陷囹圄。” “有没有身陷囹圄,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怎么看,都无关紧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 的确,很快,忆无心就会懂的。 时值仲春,忽起寒风,刮得桌案前纸张四处飞舞,风意一过,几朵应季的花就将将落在了书案上。 有人将花拈起。 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屋中人微微一笑,朝身后道:“我不请自来打扰你了。” 俏如来的回应是警惕和忌惮。 在无心同黑白郎君走后不久,正气山庄内外忽生黑雾,笼罩内外,形成了一道难以打破的屏障,他被彻彻底底的囚禁在了这正气山庄中,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她现在终于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里。 “魑魅之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南宫恨将我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还能放走一个知情人吗?” 这便是她囚禁自己的原因。 “这么说,银燕,叔父他们都知道了你的其他事情?” “他们倒还不知道,只是擅自闯入九脉峰的人总要受些惩罚吧。” 俏如来的心就沉了一下。 “要是我想的没错,忆无心该是同南宫恨一道离开了吧,是前往苗疆吗?” 他心知魔伶是明知故问,便也缄默不语。 “也对,南宫恨自以为苗疆有克制我之物,想要寻来报仇,夺回他那一身修为也是应该的。” 俏如来惊愕了。 不仅仅是克制魔伶之法,还有黑白郎君失去修为这桩事,若真如此,此去苗疆路途多艰,恐生变化,两人安危就尚未可知了。无心她并不能控制和运用那一身灵能……这……难道只有听天由命了?黑白郎君在江湖中这么多年,并非简单之辈,若有仇敌知道他的境况,在苗疆路上出手,这可如何是好? 俏如来心思几番变幻间,魔伶颇有闲情逸致的提笔在纸上写了魔伶两字,“我被封印在九脉峰中时,四肢禁锢,心脉被锁,提笔写个字都是难事。” 俏如来目光轻掠,纸上字体是秀美妍丽的簪花小楷,魔伶知道俏如来在看这里,继续道:“据说这是闺阁女儿们最爱的字体,这簪花小楷我写得如何?” “极好。” “你不再问我为何将你囚禁在此处?” “魑魅之主几番说起别的话题,俏如来心里也有数。” “我说起别的话题,不过是觉得别的话题有趣,闺阁女子,出嫁前困于绣楼,出嫁后困于后院,这样的不自由,我只是想同你谈谈这些。” 俏如来本是冷静自持之人,不知为何,这番话经由魔伶一说,他的怒气就上来了,那怒火不显在他面上,只藏在他说的话里,“魑魅之主的你神通广大,闺阁女子,甚至江湖女子都同你无法比拟,若魑魅之主不肯回答俏如来的问题,请回吧。” “俏如来。” “何事。” “要不这样,你在纸上写上三万遍我的名字,我就放你自由,就解禁这正气山庄。” “魑魅之主的玩笑,俏如来还是分辨得出的。” 魔伶将纸上花拢在手里,默然无言的走出了书房,与俏如来错身而过。 至于俏如来,他脑中自有一番话。 【魑魅之主魔伶,生于恶念,与梦同源,未成形时,因游于无尽欲念之中,而通晓古今,以人之恶念而增,恶念无穷,她亦无穷。】 这是黑白郎君所说。 再多的,他没有说起。 魑魅之主魔伶在九脉峰中封印多年,她本性如何,早就无人知晓。 俏如来有疑惑,可这疑惑不足以让他花尽心力去深思,他有太多事情要去担忧,处理别处事务的爹亲,下落不知的小空,落入魔伶手中的银燕,甚至还有叔父,还有安危难定的无心和黑白郎君,还有这中原无辜之人,一桩又一桩,压在他心头,令他难以喘息。 “罗碧!” “明月?” “快些醒来,罗碧,快些醒来!” “醒来……醒来……” 罗碧被姚明月催促着醒过去,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姚明月为何还能出现,就从混沌梦境中走了出来。 他睁开朦胧双目,眼前,是怎样的奇特景象。 洞穴中供养着一株千年灵树,此树根脉尽数没入地中,莹绿之光蔓延在枝干和叶脉中,映亮了整个洞穴。 此地灵能太过充沛,竟令他周身充满了难言力量。 他轻而易举的挣脱开束缚自己的铁链,走到了这课灵树下,树上叶子纷纷落下,成了萤火一般的绿光,漂浮着落在了地上,渐渐堆成一个人的样子。 “魑魅之主?” 那似魔伶之物又化为绿光,很快,又合拢为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不像魑魅之主僵硬的样子,而且顾盼回首,抬手提肩,显然是不大习惯这个样子,她整了整由绿变紫的衣服,一回首又见到了眼前之人罗碧。 “罗碧?我怎么可能能凝成实体与你相见?” 回应她的,是罗碧一把抱住她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明月被抱得不好意思了,推了推罗碧的胸膛,“好了,我们先看看这里有什么玄机,剩下的事情出去后再解决好不好。” “好。” 两人绕着灵树和周围石壁走了一圈,罗碧还用了一招欲破开石壁,结果石壁纹丝不动不说,还加固了一层。 “明月,这灵树是怎么回事?” “天底下只有三样灵能之源,一是苗疆的罪海花,二是不知下落的幽灵魔刀,三是传闻中生长在魑魅之地的灵树。” “我们是在魑魅之地?” “很有可能。” “明月,你能像现在这样,该是同这灵树有关吧。” “我确认是因为它能在你面前现形的,要不我们一回去就把它带走,这样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也就能看着我们的无心长大嫁人了。” “……无心年纪还小!我不许!” “罗碧,我在这个年纪已经撩尽人世无数少年郎了,无心她也该有一些我的风范吧。” 罗碧嘴角一扯,似笑非笑道:“我似乎从没有听你提起过这样的事情。” 姚明月见势不对即刻道:“因为我折服在你身下了呀,那些前事,不提也罢。” “好个不提也罢。” “……罗碧,我们还得找找出口呀。” “哼!” “我闻到了陈醋味儿了。” 罗碧别过脸,躲过姚明月凑过来的动作,还无意识的哼了一声。 四处探查的事还得继续。 忆无心同南宫恨这么一路走得极为通畅,既没有追兵,也没有埋伏,忆无心在诧异之后就觉得是精忠堂哥他们在帮忙,在夜间燃火休憩这会儿,她将这个假设说给黑白郎君听了。 南宫恨道:“雪山银燕失踪,藏镜人离开,正气山庄还有多少人手?” 他分明就是不认同。 “……爹亲要是找到了仗义堂哥呢?” “你还是太嫩了。” 忆无心同南宫恨说几句话就会被他噎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她从未遇到如黑白郎君这样子说话不给人半点面子的【特指这两天】,她觉得有点儿苦手,还有点儿难对付,她心里也知道,依着黑白郎君的性格,他应当也不会帮自己进入北竞王府,他直言过北竞王府守卫森严。 他也犯不上为自己冒险。 就算他需要用上自己的灵能,这一路也多亏他照拂才能来到苗疆,她就更没有什么理由提要求了。 一想到这里,忆无心不由得偷瞄了眼闭目打坐的黑白郎君,他坐在一团篝火前,黑白分明的脸上映着火光,身体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入定打坐还是在潜心修炼,她叹了口气,将身上一直准备着的地图拿了出来,她将展开地图的时候,一双手就从她身后探出,忆无心抓住地图快速的回头,一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迅速消失在丛林里。 愣了好一会儿,忆无心才感觉到身体在战栗。 “黑白郎君……刚刚……刚刚那是什么?” 眼前火势越来越高。 南宫恨并没有理会她。 幽暗的密林里,现出莹莹绿光,跟她那次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黑白郎君!你快醒醒!” 忆无心急步走到这沉思入定之人的身边,慌乱的摇了摇他,然后,她亲眼看到,黑白郎君的头颅脱离了身体掉落在了火里。 火势越来越大。 那带着莹莹绿光的生物自森林里出现。 忆无心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未结束的梦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