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认识这个人?” 钟原听到这个名字倏地笑开了:原来是他!他微微点头示意冯域:“让他进来。” 今天出现在钟原面前的沈未与昨日在警局里见到的有些不同:除了仍旧清逸阳光的气质外,灰色的西装让他又多了几分干练和潇洒。 “钟先生,您好,我是朝晖建筑的负责人——沈未;这是我的名片!”他将名片双手奉上,干净的手指间透着一种特殊的灵动气息。 “请坐!”钟原礼貌地接过,又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中了沈未的心理,也就瞬间明白了昨天那个来自一个“陌生人”的诡异的笑容。 “沈先生,伤好些了吗?”他微微扯了下眼角,佯装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您不必挂在心上!”沈未心不在焉地笑着答道,紧接着话题一转:“今天来,主要是想谈谈与贵公司的合作,关于……”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没等他说完,钟原冷冷地打断:“不好意思,沈先生,我们好像还没有开始合作;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并没有打算把这个项目交给贵公司来做。”钟原的语气中因为轻蔑而夹带了些讥讽,“而且,沈先生怎么就那么确定,凭我们元盏,会将这样一个项目交给一个类似您这样的,新注册的建筑公司来做呢?” 几分钟前,从冯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钟原的心中就对这个沈未下了判断,断定他昨天对迦同的“英雄救美”是别有用心;作为一个商人,钟原看多了这样的投机取巧,虽说不上支持,至少可以接受,可是对于这个沈未,他的问题就是,这“手段”用错了对象,不该去招惹迦同。 沈未听罢,非但不愠不恼,反而带着笑意将手中的文件夹探到钟原面前:“钟先生的顾虑当然在理;或者您先看看我们朝晖对这个项目的诚意,再做决定;您放心,我绝对尊重您代表贵公司做出的一切决定!”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仿佛下一秒,钟原会立马反过头来求他一样。 钟原伸手接过文件夹,紧接着极敷衍地放在了一边,根本连打开都不想:“诚意?沈先生指的是什么?”他的语气中自然地流露出生冷和毫不客气,将心中的厌恶倾盆而出;他的身体向后靠上椅背,打算仔细听下去。他觉得沈未口中的“诚意”指的无非是“救了迦同”那件事,心里倒是好奇,想听他如何将这个“诚意”表达得既合乎情理又使人动容。 沈未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屑与嘲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只是没有说话。 “沈先生想必知道这个项目对元盏的重要性,您该不会是觉得,舍妹的一句‘救命恩人’能让您得到这么大的回报吧?”见沈未不说话,钟原索性一语点破;他随着话摊开了双手,手心里像捧了个空空的大盒子;顿了顿,又敛了回去,也同时敛了脸上不屑的表情,开始干干地只是看着沈未。 听到这句话,沈未的嘴角瞬间向上扬起一道轻松的弧线,倒像如释重负一般:“这样吧,文件我先留下给您,您慢慢看,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取。”说完,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下。 “钟先生大可不必怀疑我的用心,这个项目对我同样十分重要。”他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才出了门口。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多说了后面的那句话,或者说那本就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才会被说的那么得理所应当;无论如何,他对这个项目,确实势在必得。 沈未眼中流露出的自信与坚定看在钟原的眼中,无疑勾起了他的全部兴致;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浅蓝色的文件夹,抬手翻开。 他的视线瞬间被锁住在纸面上:标题下一行并不大却格外醒目的小字顷刻间抽走了钟原所有的意识: 项目规划设计总监:余知予。 一路上心情都颇为晴朗的沈未,刚刚回到公司楼下,脚步却渐渐重了起来,好像被繁重的心事压住了步子。 他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是因为这是唯一的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将余知予带回钟原身边的理由,若非当初的承诺出自自己之口,若非当时的自己怕极了失去这个女人,就算死,他也绝不会带她回来;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往事越走越远,只要不再被提起,他不在乎与钟原“公平竞争”一次。 此时的余知予正斜倚在窗前,脑海中还不断翻着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幕幕,其间不时掺杂着几个陈旧回忆的剪影,像被关急了的兔子,总是突突地撞着她的心。 沈未回办公室拿了文件,站在余知予的门口望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框。 余知予转身,嘴角轻扬,露出雪白的牙齿:“是你啊!”见沈未进来她才注意到他右臂微卷的衬衣袖口下,覆着一层洁白的纱布,“这手是怎么了?” “噢,这个……昨天,英雄救美来着……”沈未打趣地笑笑,不经意间居然杜撰了昨天那个小姑娘的词;他低头瞟了一眼,伸手去将袖口放平,“小伤而已……” “英雄救美?就你啊?”余知予被沈未的话逗乐了,“看把你能的!”说着,走回桌前坐下。 她总是这般,心里像住了个淘气的孩子,偏又生得看上去温婉柔静,面上静心里动,叫人难得不倾心。 沈未憨憨地笑着,没接着说下去,急忙转了话题:“对了,昨天你去哪里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 “我……”余知予支吾了起来:她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整天,可是,消失的原因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怎么?打算扣工资了吗,老板?”她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岔了话,阻止沈未继续问下去。 沈未宠溺地笑笑,将手上的一叠资料递到余知予面前:“喏,新项目,这是初级构想方案,剩下的你来,做不好的话,真的要被扣工资哦!” 余知予低头翻开:“寸湖?” 沈未点点头。 前几天,他开车带余知予去过那里,也仍记得那天的情景:那老汉只顾抓着余知予的手涕泪横流,激动到说不出话;还有回去的路上余知予眼中紧紧噙住不曾流出的眼泪。 沈未脑海中的画面像会传染的细菌,此时也同样迅速出现在余知予眼前;她知道那老人是认错了人,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家男主人的视线极具目的性地看进自己掌心之后眼角漫出的失望;也就是那双满含失望的浑浊的眼睛,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自己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人。 她眼中顿生哀愁,马上要溢出眼眶一般的酸楚。 她不该这么容易受伤的——沈未这样想着;那些本该足以击垮她的颠沛和灾难,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地狱般的日子,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怎地到了现在,她竟如此“瓷心”起来了呢? 实在看不得她的怅惘,沈未急忙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对。我需要这样一个项目帮我在尧市建筑业站稳脚跟,而且,这个项目是元盏的,跟他们合作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元盏?”余知予顾不上还没被遣散的忧伤,将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你说,这是元盏的项目?” “对啊!”沈未假装对余知予的吃惊视而不见,“元盏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因此一旦我们把它做成了,那朝晖建筑就可以闻名全市了!”他将自己的意图说得片面又市侩,那些处心积虑和别有用心也都成了顺理成章的机缘巧合。 此时的余知予像一头扎进了盘丝洞,被左一道右一道搅得早就晕头转向了,根本无暇去想一向淡泊名利的沈未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等轻浮起来。 没等余知予给出反应,沈未抢先开了口:“那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 反手关上门的一瞬间,沈未原本一脸的轻松瞬间变了颜色:他这样做,对余知予这样说,算是一种利用吗? 他的确只对余知予说过自己想来尧市发展,对这个被他定义成“第一次来”的城市,信口编着所谓风景秀丽之类可有可无的夸赞;余知予也不往深处问,毕竟过去多年的近乎朝夕相处,相互信任是彼此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对于朝晖同元盏的合作,余知予方面他完全不担心,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甚至会更加尽心尽力去做,也因此,才有了刚刚出现在钟原面前的那份“先斩后奏”的企划案;而对于钟原,沈未更有把握,因为他知道,这个钟原,跟他父亲一样,是一根筋的固执。 余知予在桌前想了半天,才长舒一口气,极潇洒地掀开文件。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此时此刻,几千米外的一间咖啡馆内,同样心事重重的还有一个人:钟迦同。 这个从小被父亲和两个哥哥宠着的小丫头,从国外留学回来却对公司的事情不闻不问,缠着钟原给自己开了这家咖啡馆。 此时的钟迦同正双手托着腮,杵在吧台后面想着昨天发生的事,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在想着救自己的那个人。 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只照进腾腾的暖意,将她白皙的小脸烘得通红;她嘟着嘴春,快活地哼着小曲儿。 “老板,来杯咖啡!”门口硬生生传来一句跟这个环境极不搭调的招呼,把还浸在一片粉红中的迦同吓了一大跳,她猛地回神,“腾”地一下站直身体,“哦,好!” 她边应着着边腆着身体朝门口看去,待看清来的是许菱,立马慵懒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抱怨着:“怎么又来了?我今天可没犯什么错呢……” “这小丫头,还挺记仇呐!”许菱说话间已经来到吧台边,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不也是为你好嘛,不等到你哥来接你,你万一又跑到马路上去滑滑板怎么办?多危险,是吧?” 见她仍旧一脸委屈,许菱继续补充道:“你放心,他钟原要是因为这事儿骂你,菱哥帮你揍他!”说着用力甩了甩手臂,摆出个要打架的姿势,逗得迦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你来干嘛?”迦同笑够了,抬脸问道,他知道,许菱跟哥哥一样,并不十分喜欢喝咖啡。 许菱无聊地摆弄着把台上的几个小玩偶:“你哥约我来的啊!”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点,人还真是不多哈!” “我哥约你?”迦同重复着他的话,刚刚嫌弃的表情又长了出来,“还以为你专程来给我道歉的呢,”说着吐吐舌头,又扬头指指店里:“那边坐吧,冲个咖啡给你!” 许菱一杯咖啡过半,钟原才出现在门口。 “知道你忙,还以为又要被你放鸽子呢,”许菱开着玩笑,“昨天下午野到哪儿去了,手机不开不说,连冯域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钟原一言不发,表情复杂又显得很沉重。 “怎么了,你?”许菱看出了不妥,从杯沿切了个眼神出来问道。 “知予回来了。”钟原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