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曲朝露忍不住湿了眼眶,眼角的泪珠堪堪要坠落。 阴阳两隔,她看得见曲昙华,也听得见曲昙华的话。可是,昙华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就在身边。 昙华,好妹妹,可姐姐却窝囊的教人弄死了,连分辨都不能,留着你们承担姐姐的恶名,白教你们被连累。 曲朝露泪眼朦胧的看着曲昙华,飞舞的纸钱带着刺目的火光一遍遍的飞过她的眼,灼痛她的眼睛,痛连着心。 曲昙华身边跟着一个保镖和一个丫鬟,其中那丫鬟是曲朝露带去刘家的陪嫁,名为沁水。 沁水小声道:“二娘子早些回去吧,大娘子这会儿或许已经到家了。” “好。”曲昙华起身,那保镖收了炭火盆子,沁水帮着曲昙华整理衣裳。 曲昙华道:“沁水,你也快回去刘家吧,别教他们发现你偷跑出来。” 沁水咬一咬唇:“被发现就被发现吧,顶多挨一顿打也就是了。不过二娘子也放心,今晚刘家大郎君要在鸳鸯湖主持赛船灯,刘府上下都去鸳鸯湖帮忙了,没人注意奴婢的。” 曲昙华抚了抚沁水的肩,“姐姐不在了,也没人能护着你,沁水……” “二娘子放心,奴婢在刘家能护着自己的,奴婢装聋作哑,他们也不会太找奴婢的麻烦。”沁水说着,忽然捏住拳头,眼底浮现一抹恨意,融着眼底的雾气,“奴婢说什么都不信大娘子会偷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的。奴婢一定要查出来真相,给大娘子讨回公道!” 曲朝露心里一暖,也不由得更伤心。原以为自己死了,作为陪嫁的沁水会被赶回曲家,谁想沁水一直待在刘府里。 曲朝露曾想着沁水为何不走,后来有一次来阳间,看见沁水做着粗活出了刘府的门,形容憔悴,这才知道沁水多半是为了她才留在刘府。 可是凭沁水一个小丫鬟,想查出真相,实在太难。曲朝露感动于沁水的忠心,也更担心她的安全。 曲昙华带着保镖和沁水回程,曲朝露一路跟随。鸳鸯湖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远远望着灯火辉煌的鸳鸯湖,没有一个人有好脸色。 每逢七月十四晚,豫京都会在鸳鸯湖举办赛船灯的活动。能捐船灯的自然是官宦富贾,三教九流都可以围观。今年负责活动主持的正是刘家大郎君刘亦贤,眼下活动已经结束,人群基本散了,但那些船灯还停留在鸳鸯湖里,照得湖水七彩斑斓。 刘家的下人也在岸边清场。 沁水给曲昙华欠一欠身,道:“二娘子,奴婢这就混进刘家的下人里了,二娘子回家路上小心些。” “去吧。” 沁水小心翼翼接近刘家忙碌的下人,假意也和他们一起在清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刘家。 曲昙华看了保镖一眼,道:“我们走吧。” 这时忽然响起一道兴奋的高呼:“这不是昙娘子吗?!” 曲朝露听到这声音时便觉得不好,再一看人,果然是王耀祖! 明明已如此晚,王耀祖该归家了,却不想他还在鸳鸯湖边游荡,身边还带着不少下人。从他身上发散出腻人的甜香,那是船娘们惯爱用的,和王耀祖一身的酒气掺在一起,直欲熏人。 曲昙华下意识加快步子,小声对保镖道:“走快些。” 王耀祖一挥手,他带来的家丁们迅速将曲昙华围住。 曲朝露急的面容如堆雪,失色道:“昙华!” 没有人知道曲朝露在这里,一如曲朝露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家丁们拖住保镖,将曲昙华挟持。曲昙华想要呼救,却被死死捂住嘴。她张嘴咬那只堵她的手,却换得一人狠狠一掌劈在她脑后。 曲昙华被劈晕过去,像个麻袋似的被拖上了王耀祖的马车。 “昙华!”曲朝露惊急的喊叫,凄厉而狰狞。她扬起双臂,如恶鬼般的朝王耀祖扑过去。 她要上人身!要抢了王耀祖的躯壳好放了昙华! 就在绯红的指甲即将接触到王耀祖的那一刻,曲朝露被王耀祖身上弹出的一抹金光所击中,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没人能看见那抹金光,也没人能看见曲朝露的惨状。对王耀祖来说,不过是觉得有一股冷风吹到了身边,接着又无迹可寻,他根本不会多想。 曲朝露剧痛无比,她倒在地上,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阳光化去的春雪,连匍匐一下都是那样的困难。 为什么,为什么会无法接近王耀祖? 曲朝露拼了命的支起身子,竭尽全力的扑向他。而这一次,她再度被弹开,更甚于方才的一股力量随着金光打在她身上。曲朝露声嘶力竭的惨叫,这一瞬,她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几乎要分崩离析! 王耀祖毫无所觉,兴奋的朝马车大步走去,而曲昙华就被安置在马车里。 曲朝露艰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爬去,也是在这时候,她看见了王耀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绿莹莹的佛珠。 佛珠辟邪!怪不得她没法上王耀祖的身! 曲朝露近乎瞪红了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令她三度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次她没有扑向王耀祖,而是扑向驾马的车夫! 这是曲朝露第一次做鬼上身的事,以她做鬼的资历本不具备这个能耐,她硬是撑着口气做到了。 没时间熟悉这具躯体,曲朝露挥起马鞭,赶着马车狂奔出去,身后传来王耀祖等人连番的呼喊声。 回曲家!回曲家!这是曲朝露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这具躯体是粗壮的汉子,阳气太重,她并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竭尽全力的做出一个个僵硬的动作,驱赶着马车朝曲家的方向狂奔。 马车跌跌撞撞的奔走,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疯了般的横冲直撞,撞倒了许多家门口为亡人照亮路途的灯烛。 车夫的魂魄和阳气在竭力逼迫曲朝露离开,像是挥舞着尖刀,一下一下的洞穿曲朝露的身体,让她眼底模糊,神思晃荡。她咬紧牙关,只能靠着那一缕坚定的决心抗衡车夫的魂魄。 连番的跌撞颠簸也弄醒了曲昙华,曲昙华迷迷糊糊的望着四周,差点撞在车厢壁上。她拉开帘子冲“车夫”惊呼:“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声惊扰了曲朝露,只这瞬间的分心,曲朝露被车夫驱赶出身体。 她被抛飞在地,车夫也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马车。一下子人仰马翻,曲昙华从马车里掉下,摔在曲朝露身边。 “昙华……”曲朝露朝着曲昙华伸手,声音犹如嘶哑的呜咽。 指尖离曲昙华的脸越来越近,只剩下咫尺间的距离,可当她终于触摸上去时,却什么也摸不到。 自己是鬼啊!曲朝露潸然泪下,她嘶吼:“昙华!听得见姐姐的话吗?快站起来!快逃!” 曲昙华自是知道要逃的,她爬起身就跑,却被那车夫追上,狠狠抱住。 曲昙华在车夫手上咬出大大一个血洞,终于挣脱了,她继续疯跑。 四周一片漆黑,中元节的蜡烛点缀其中,似一只只凶兽炯炯贪婪的眼睛。曲昙华用尽全力狂奔,曲朝露在后面追着她,姐妹两个跑到了一处巷子口…… “哈!捉到啦!”乍然响起的男子声音,吓得曲朝露忍不住一颤。 曲昙华面如死灰,盯着巷子口的几个男人。他们都是王家的下人,簇拥着王耀祖。没想到始终没能避开他们,曲昙华甚至愤懑的想着,难道自己命该如此? 几个家丁冲上来困住曲昙华,曲朝露想上身,却发觉已经没有能力了。蓦然望到不远处一户高门大院,那不就是王相的府邸吗? 困顿之感如潮水汹涌奔腾,曲朝露双眼猩红,一股恨意直冲天灵盖,她尝到了一丝噬杀的渴望。 她突然想杀光这些人,像容娘一样的当个厉鬼,把所有欺负她和她家人的人都撕成碎片…… 曲昙华被王家家丁掳走,拖到了相府门前。 王耀祖揪过曲昙华,将她带入怀中,禁锢着她,得意笑道:“昙娘子,今夜花好月圆,你我共度良宵好不好?” “放开我!你这个无耻之徒!”曲昙华边喊边极力挣扎想要逃走。可相府打开的朱红大门离她越来越近,她像是个无力的羊羔般被丢进这张红色的血盆大口,只能徒然做无用的抗争。 “昙华!”曲朝露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一双眸子红的如浸了血。她扑向那张朱红镶金的大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正在溢出黑色的凶煞之气! 仿佛有“铮”的一声在耳际崩裂,曲朝露被大门前无形的屏障阻拦,被重重的反弹回去。 这次反弹的力量更甚于王耀祖的佛珠,差点震碎了曲朝露的魂魄。她吐出一大摊鬼气,氤氲成深黑色的一团,宛如夜里暗红的鲜血。 曲朝露艰难的支起身子,这才发现,相府大门左右各画着一只夜叉。 夜叉镇宅,厉鬼不入。 两只夜叉狰狞的瞪着眼睛,阴风簌簌,一时间满街满巷招引亡人的铃铛都齐齐发出刺耳的嘲笑声,在曲朝露脑袋里叫嚣,令她绝望的哭成泪人。 重重大院里曲昙华不断呼喊,和着中元节众鬼的狂欢亦或是哭嚎声,宛如地狱。 曲朝露怒吼着扑向大门,再一次被弹得惨叫着跌出,浑身鬼气四散,泪水涟涟。 一次次的扑上去,一次次的被弹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试了多少次。也许只有一两次,也许已经七八次,她数不清,也没有力气再试一次。她只想冲进去,想杀人,想把相府化成血海地狱。 又一次的,她被夜叉的屏障弹开,似无力的浮萍倒飞出去。 她想,自己大概要灰飞烟灭了,却不料眼前会出现一阙男子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