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秦楼楚馆似是还没有开门。
宋莺便围着那天香楼走了一圈。
“哇,这屋子建得可真是好啊,比宋府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她绕到天香阁后头,手摸了摸那朱红色的墙壁。
却见一个人蹲在后头一扇窗户外,整个人缩成一团,出神地往里头看着。
那人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褐色衣裳,头发束在头顶,几根金线缀着碎玉间或镶在黑色的头发之中,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宋莺都走到他身后了,他都没有发现。
不过顺着这个男子的方向,倒是能看清楼内的状况,果然是个偷看的好角度啊。
只见天香阁里头众位姑娘正是一个个梳洗好了,下楼来吃饭,各个花枝招展,各有千秋。只不过宋莺觉得,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母亲好看的。宋世杰八成是瞎了。
一个头戴着牡丹花的姑娘一扭腰对着一个背着包袱要走的姑娘一笑,“呵,那些脑子活泛些的,就是比我们这些死脑筋的会上道些。才几年啊,这就得了自由身。”
“就是,”旁边立马有人附和,“只是可怜了这海棠姐姐,辛辛苦苦了小半辈子,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雪柳只当是没有听到,抱着海棠用惯的一个枕头,接着往外走。
紧接着,一杯茶水便倒在了她的身上,粗布衣裳湿了大片,“哟,这么急着走?怕不是你真的以为游老爷要娶你过门了?”随即周围爆发处一阵哄笑,“你怕是不知道游老爷和绿玉好了吧?”
她咬了咬唇,头上的白花微微颤动了几下。
“瞧她急得那样!拿了海棠姑娘的钱赎身就急着要走,海棠姑娘就是她杀的也未可知。”
雪柳停下,转过身去,抬起眼睛,“我姐姐是自杀的,你们不要胡说。”
果不其然崔姨娘是从这里出来的,尖酸刻薄、说话作态都是一副模样。宋莺抱胸,将目光收回,见前面那人还是纹丝不动,便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呢兄台?”
对方却突然像是豹子一般跳转身来,一张惊恐莫名的脸是吓了宋莺一跳。然后他也不说话,推开宋莺,逃命似地往别处跑去。
哇,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脸色是比她还白的。
宋莺转回天香楼的大门,倏忽被里面冲出来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痛……”她捂着胸口,好半天睁开眼睛。
眼前那女子不施脂粉,脸上挂着一滴眼泪,一副娇柔态度,倒是好看得很。雪柳见自己撞着人了,忙道,“对不起,公子。”
“没事没事,”宋莺硬着头皮道,“姑娘这么着急,可是有何要事?”
“没事。谢公子关怀。”这些漂亮话都是姐姐教她的。海棠是天香阁里的花魁娘子,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让人觉得舒服得很。她学着的,不过是皮毛。
但是这些皮毛,却让宋莺有些开窍了。难道这里头的女子对着男子都是这般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的?
宋莺觉得眼前这姑娘不错,若是自己银子不够进楼里,认识认识这位也是好的,便开口便用了姜平教过她最蹩脚的一句口头禅,“相逢既是有缘,在下姜鹰,不知姑娘芳名?”
雪柳提防地看了宋莺一眼,见她也不像是坏人,便匆匆道,“雪柳。”
“蛾儿雪柳,好名字。”宋莺勾了勾稍微有了一点血色的嘴角,歪了歪头。
雪柳心下一惊,再看了宋莺一眼,然后点点头,赶紧往别处去了。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宋莺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怅然若失。
而提着一摞特产的赵琮跑过来看到的就是宋莺调戏妇女的情景,本来脸上的一丝高兴马上就消了下去,他看着雪柳离开的方向,“姑娘对这里有兴趣?”
赵琮在她身后开口,吓了宋莺一大跳,“没兴趣没兴趣……”
胡说,她明明有兴趣!“吓死我了,你怎么也在这?”
赵琮抬了抬眼睛,声音清晰,“追着你来的。”
“嗯?”
“我大概再过十几日便要回临安了,想着与你告个别。”
“这么快就要走?”宋莺有些诧异。
越州安宁,自己确实也不是那么想走,但是若是不走,自己可就要被逼着去上太学了。并且,赵琮从来没有低看过女子,也没有高看过女子,但是唯独宋莺让他觉得刮目相看。要是就这么走了,真的是有些可惜,“要是……”
“啊,对了。”宋莺似乎想起来什么,笑起来问他,“你吃饭了没有?”
赵琮顿了顿,微微笑道,“没有。”
刚刚吃过的蟹酿橙,火腿羹还有东坡肉都不算什么,再吃一点也在理。
于是宋莺就拉着他来了一家街边小铺,“诶,姜仵作,你来啦。”
老板娘看到她,就笑着迎了上来。
“上回我……”
老板娘还没有说完,宋莺赶紧挤眉弄眼地制止。老板娘这才看到侧身站着的赵琮,顿时眼睛冒星星,从上到下大量着对方,“二,二位公子里边请,上座上座。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呀?”
“两个胡饼,一份乳酪。清之,你吃些什么?”
“你就吃这些?”
“嗯。”宋莺点头,似乎自己真的只要吃这么多。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是穷到只能吃这些了。
然后赵琮就把店里好吃的几乎一样都点了一份。
“点这么多,吃得完?”宋莺震惊,看这阵势,十个人吃都够了啊。
“嗯,习武之人,吃得多。对了,还要一碗冰酪。”赵琮对那老板娘示意。
老板娘欢欢喜喜地便下去了。转头菜快上齐的时候,带上来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倒是整整齐齐,就是胆子小了些,有些畏畏缩缩的,看到赵琮的时候脸都差点要埋到胸上去。
赵琮见旁边二人站着不动,“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赵公子,是我托姜仵作找您的。您要是有意见,怪老身便是,千万别怪姜小哥。这是我女儿,叫小庄,我们一家都十分敬仰信国公大人,可是我这肚子不争气,生的都是姑娘,不能为大宋征战沙场。听闻公子前来,便想问问公子,国公府上可还缺丫头?若是缺,我家姑娘,就……”
她话还没有说完,赵琮便笑着打断,那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日光初露,分外好看,“我国公府上不缺丫头。”
“赵公子……”
“若大婶真想为大宋效力,便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经。”
“可是……”那大婶还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
“这真是你的女儿?”
赵琮一眼望过去,顿时那妇人便只感觉到他身上的威压,声音小下去不少,“是啊,真是我的女儿。”
赵琮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大婶的赤子之心,清之佩服,也得替祖父向大婶道一声谢。穷人家尚且不愿亲生子女为奴为婢,大婶颇有家业,却如此舍得,着实感人。”
这一番话说得那大婶脸色变化非常,便一时忧虑一时又难堪地退了下去。穷人家都不愿意让子女去为奴为婢,她倒好,上赶着送女儿当奴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然后赵琮那一双黑色微微上挑的眼睛就嚯住了宋莺的呼吸。
她一个回避了这道目光,赶紧低下头去,假装去转筷子玩。
可玩了许久了,对方却还是一声不吭。她只能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方抬起头,马上就对上了对方清冷的目光,“所以你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