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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人理会她的话。  一个身材壮大的中年男人,头上顶着一个包,肩上扛着一个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包,直接插队上前,以拔山盖世之力往车厢里挤了。他的女人拉着一串小孩,跟一群葫芦娃似的,紧跟其后哗啦啦地往车里挤。其他旅客也都不管不顾,只管拥挤了。杨鑫唯恐自己被人挤掉了队,然而她完全想多了。别说挤掉队了,她的脚还没及走动,身体已经腾云驾雾,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前行了。她瘦弱的身体,几乎被抬了起来,浮在人群之上了。她被挤上了车,前面已经堵的人肉城墙一般,背后列车员还在大喊:“前面的动一动!前面的动一动,往里面去。后面的人没法上车了!”    根本动不了。  实打实的动不了,杨鑫几乎被挤成一张饼。她前面的男人背着大包,大包鼓起来的位置正顶着她的脸,她的头根本没法直立,只能努力地往后偏着、偏着。她战战兢兢,生怕发生意外,以她现在这个姿势以及所处的位置,只要前面的男人往后退一步,她的脖子就会被压断。背后一个胖女人一直在挤她,幸好她背的有背包,才没有挨到对方的肥肉。  “都往里面让一让。”  有小孩子,被挤的已经哭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将他的婴儿高高地举在空中。  “有孩子,有孩子!不要挤了。”  旅客们中间有人发火了:“都挤不动了,往哪里让啊!”  “人都要挤死了!”    杨鑫脖子都要被挤断了,后面的人继续压上来,她的脚早已经离了地,人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她憋的喘不过气了。她两手推着前方男人的背包,尽力保护自己的头不受冲撞,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推挤和骚乱。突然,她被挤到了旁边,落到了一个男人怀里。这男人却空着手,没带什么行李,杨鑫瞬间贴在一个厚实的怀抱,感觉一下子坠入了安全。头总算解放出来了。得了一点平缓的空隙,她的肺部得以舒张,让空气流进来。她浑身湿透、遍体火热,大汗淋漓。她已经不忌讳自己是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了,也不在乎对方的汗,只感恩这陌生宽厚的胸膛能帮助她躲避人肉城墙的攻击。她便竭力往对方怀里靠。对方是个中年大叔,一手扶着厕所门,高仰着头假装无视她,后来被她这个动作逗的噗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有驱赶她。她在心里感激不尽。    火车缓缓的开动了。    绿皮火车,是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的。满满一车人,七月盛夏,二氧化碳聚集起四十多度的高温。只能慢慢适应了。  秋生叔他们,不知道去哪了。人太挤,也没法去找。空间似乎没有要松缓的样子。那会是凌晨三点多了,她瞌睡来了。    她便像马儿一样,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靠在大叔身上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被人拍醒了,是那个一直被她当成了人肉靠垫的大叔。她睁开眼睛,发现车厢里人少了很多。原来不是少,是大家各自找地方容纳了。车厢连接处堆满了行李,旅客们坐在行李上。过道里坐的卧的全是人,甚至有人钻进了不足一尺高的列车座位下,像狗一样的蜷缩着。连厕所和盥洗处也被人占据了。有人在厕所里铺了行李,睡起大觉,还把厕所门反锁。整个洗漱台,别说洗漱盆被堆满了杂物,连镜子都被行李给遮挡住了,几个男人蜷缩在洗漱台下面抽烟。  杨鑫看着这情形,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站着,是真的站不下去了,她的腿已经麻木僵硬,疼的厉害,急需要坐一坐、缓缓神。可坐又没地坐。那大叔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编织口袋,说:“那是我的行李,你想坐的话坐那吧。”  杨鑫感激不已,这个时候给她个草墩子坐她都要谢天谢地了。    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把包取下来抱在怀里。  她的肩膀已经麻了,除了骨头隐隐作痛,皮肤也火辣辣的痛,好像被背包带子勒破皮了。这会也没法检查,只能忍。  膀胱肿胀,她忽然尿急了。    她想上厕所,但厕所被人占了,这时有人找来的列车员。列车员持着钥匙强行打开厕所,把里面的人驱赶了出来:“你们把厕所占了,这么多人怎么上厕所啊?”她昂头冲众人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啊各位!厕所里不能呆人,不能放行李,再有人不听就罚款了!”  一直憋尿的旅客纷纷涌向厕所,杨鑫赶紧去加入排队的行列。    列车的厕所,只能用臭不可闻一个词来形容。列车上水宝贵,冲水靠的是气压阀门。屎尿冲走了,然而那味儿留在里面持久不散。臭还不是正经臭,而是那种混杂的、难以言喻的臭,尿素味熏天蔽地。再遇上一两坨没有冲干净的大便……滋味毕生难忘,处之瑟瑟发抖。  她屏住呼吸,迅速撩起裙子脱了内裤。半分钟后以迅雷之势从厕所里逃脱出来。    大叔一直站着,此时见她回来,便跟她搭话:“你在哪下车啊?”  “苏州。”  “啊,那挺远的。”  “你呢?”  “我西安就下了。我是短途。”  大叔很善良,挺热忱:“你没座位吗?”  “没买到坐票。”  大叔好心建议说:“坐长途没有座位,应该自己带个小凳子的。”  杨鑫也不懂那些。  “站一会还行,站两天两夜,人都要死了。待会列车到站,你看有没有卖小凳子的,十块钱买一个,找个地方坐着。”  “哦,我晓得了。”  大叔问:“身上有钱吗?要是没有我借你。”  杨鑫点点头:“嗯,有钱。”  萍水相逢的,她哪可能借人家的钱。    “你去苏州做什么?”  “去找我爸爸妈妈,他们在苏州打工。”  “哦,是学生呢?”  大叔说:“我在西安工作。”  “去江沪的列车都挤,不管从哪发车。”  他笑说:“第一次出门吧。”    杨鑫腼腆地笑了笑,大叔指了指旁边,冲她使眼色:“你看那,人家多聪明。”    杨鑫见着了一点新奇的世相。就在她斜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占据了车门处的空位,把行李铺开,做成了个鸳鸯窝。那男孩盘腿坐在地上,屁股底下铺了很多报纸。女孩坐在行李箱上,穿着T恤牛仔裤,平底帆布鞋,把两条修长细瘦的长腿伸出来,分开夹着男孩的肩膀。男孩脸枕着女孩胯部,两人分别在歪着头打瞌睡。女孩长得很精致,是化了妆的,涂了口红,戴了耳环。男孩也很白皙,也穿着白T恤,牛仔裤,齐耳的黑头发,高高瘦瘦的,不知是大学生还是什么。    她别过头,不好意思看。  大叔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凉快了很多,没有刚才热了?”  “有。”  大叔指了指车门处:“有风。”    她感觉到了。她将手放到车门缝隙处,果然有风呼啸而过。夏夜的冷空气从车厢连接处涌进来,降低了火车内的温度。  “火车开动就凉快,停车就热的厉害。”  原来是这样。    身上的汗水蒸发了,她坐在行李口袋上,取下发圈,把散乱的马尾重扎了一下。    这夜实在太长了。  她靠着车身,想睡一会,但总睡不太好。这个坐着的姿势,不一会儿腿脚就会发麻、抽筋,每隔十几分钟就得动一动,四肢特别难受。她以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醒来看看表,才三点多,时间在火车上像是停止了似的。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身边的大叔和那对年轻恋人谈话。  “你们在哪下呀?”  “苏州。”  “苏州呀,这个小姑娘也是去苏州。”  说的是杨鑫呢。杨鑫便羞涩地笑了笑。  那对情侣也冲她一笑。    “是学生吗?”  “嗯,在读书呢。”    这对恋人,果然是大学生呢。杨鑫听他们交谈,四川师范大学在读的,学汉语,是同学,男孩叫李乐,女孩叫王仪雯。    那大叔话很多,见人就问,不断地寻人聊天。那对情侣不说话了,他又跟不远处一对母子聊上了。杨鑫睡也睡不好,索性听他们聊,后来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也加入了。他二十来岁,自称是四川大学的。那大叔惊讶说:“四川大学啊?那可是重点,不错呀,学什么专业的?”那男孩补充说:“四川大学锦城学院,是三本,学校是刚成立的,不是重点。”  大叔说:“厉害,也厉害!考上大学都厉害。”  他指了指杨鑫:“这个小姑娘也厉害,我看她书包里全是书。”    杨鑫脸一红,那大学生朝她看了过来:“还小吧,上初中吗?”  她点了点头。    对方说:“你带的什么书,能借我看看吗?”  杨鑫尴尬坏了,村上春树的小说是不敢乱借的,把张爱玲给他。男孩却指着她书包:“那本是什么,能借我看一下吗?”  “张恨水?”    这男孩应该是个理科生,不太看文学小说的:“你一个初中生居然看张恨水,我都没看过张恨水,他是谁啊?写什么的?”  “金粉世家。”  “哦哦,那个电视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