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的夫人郭枫出身高门,她年轻时便很鄙夷做着陆颖上司的林列,现在她也瞧不上林列的儿子林越,但是为了家庭和乐,她心里有什么不乐意也不会说出来,陆颖要她帮忙照顾林越她也会做,只是不大愿意见到林越而已。 所以,对于陆颖要她帮林越找侍女这事,她办的倒是妥帖,但是至于林越自己说的,不好让陆夫人多等,这其实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根本见不着人。 送人来的陆夫人身边的管家婆子,此人在陆家颇有些地位,如此也算是给了林越面子,林越接过那女子的身契,朝那位道了谢。那婆子把人交付了之后,也不多待,话也没多说,回了个礼便离了林宅。 林越要的是小丫头,十二三岁最好,结果陆夫人找了个女人来,十五六岁。林越觉得陆颖也是够尽力了,他倒是有些汗颜了。怕是陆颖真的害怕林越是个断袖,所以交代自己夫人送了这么个人来。林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那女子颜色颇好,倒也沉静端庄,此时与林越两两对望,微微颔首,含羞带怯,让林越想起落日里的梨花来,淡白染了胭脂的颜色,思及此,林越便觉得有些后悔赞同了陆颖的提议。 林越在椅子上坐下,唇微微抿了一些,那侍女见状,忙走到林越身旁站好,怯怯地喊了一声大人,声音也绵软,若是让一个真正的男人听到,怕是会软了半边身子,可是林越听了只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林越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里间的桌子里掏出一方盒子来。这盒子里头装的是林越的俸禄,不多,一些碎银子而已。他把这盒子递给那女子,道:“这些是我的家当了,今天都交到你手里,我知道我这地方不怎么成样子,你看不下去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吧,我不管你,但有一点,我的屋子你不准进,你要记清楚。”他看向那女子的的眼神锐利,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林越的话声音虽轻,但是落到那女子耳朵里也让她渐渐慢慢白了脸色,她艰难地咬了咬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还不甚完整,“大人,夫人找我来,是为了……” 林越没理她,看了一眼天色后说,“天还早,你需要什么,趁现在可以去采买,这宅子里屋子,除了我那间,你随便住,自己挑吧。” “大人……” 林越摆手,说:“快去吧。” 那女子将眼里打了好几转的泪水擦了擦,抱着盒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迈过门槛时,林越叫住了她。 “哎,那个,你,叫什么啊?” 那女子那一瞬间的欣喜渐渐褪去,只苦涩道:“奴家唤作莺莺。” 林越嗯了一声,低下头再没表示。 直到莺莺真的出去了,林越倒抬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道:“莺莺?我还燕燕呢……这怎么叫的出口……”对此林越表示颇为苦恼。 外头有敲门声,林越自觉起身,他向来从门缝里看人,这样觑过去只见外头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这人林越没见过。 那公子拿把折扇,脸上含笑,灿若桃李,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这样的人,林越不可能认识的。 敲门的这个人看见门后的林越,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些,忙弓腰赔礼道:“啊呀!我竟找错了门!我见门口有这一棵大树,便以为是我朋友的住所了!这位大人,实在是打扰了!大人可识得延津来的何先生?他就住这附近,我来寻他的。” 林越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隔壁,便要关上门。他最不耐烦和长的好看的人打交道,不过这人光从面相上来看,竟有些微弱的熟悉感,搅得林越有些不大舒服,于是他便想抬头再看一眼。 就是这一眼,使得林越关门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门外那人,那眼神会使人联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然而他的唇角竟慢慢地弯了起来,于是林越脸上便出现了两种可以说算得上矛盾的神情。 作为被林越死死盯住的对象,那公子不可能一点压力都感受不到,但是他从林越处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他在静默了一会儿后,便大大方方抬头朝林越和善一笑,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异常,温润如酥雨,“大人,可是有事?” “无事”,林越道,顿了顿又问:“公子是延津人?” 那人拱了拱手,道:“在下是延津的士子。” 听到士子两个字,林越的眉头便跳了一跳,笑了笑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公子是凉州人。” 那公子的笑可见地僵了一僵,不过旋即恢复常态,道:“在下并非凉州人氏,祖上便一直是延津的商人。” 林越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关上了自家门。 门外那公子又驻足了一会儿,擦掉了额上冷汗之后,立即转身大力敲了隔壁的门。 门这边的林越靠在门板上一动不动,久久不能呼吸,难过得紧紧抓着自己胸口处的布料,目眦欲裂,冷汗频出,手上青筋暴起,直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一些。就在他稍稍能动弹之时,他就梗着脖子一路跌跌撞撞晃回了屋内,颤抖着双手从床头格子里扒出一个药瓶来,艰难服了药后便仰躺在床上,大口出气。 这边从延津来的何先生家的小厮给那公子开了门,见到他那副慌张模样大为惊诧,闪身让路之后便想询问两句,可是那公子却是扒开他纵身跑进了门。 当真是跑进去的,带的何昉书房的门咿呀直响,此时何昉正在写一幅字,便没有理这位突然到访的好友,行云流水一般收了最后一笔,又待观摩许久,方搁了笔,又在水盆里净了手,擦净手后才蹙眉望向好友,问道:“你怎么这副模样?你素日里的从容不迫都哪里去了?” 王拂抚着扇子道:“这诚实怪不了我!我一向胆子小,你是知道的,我是受到了惊吓才如此!”他四处望了望屋内摆设,道:“不过说来,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一处房子住,也太委屈了些,为何不去沈园?玲珑有致,而且那里的杨柳最好,你不是最爱这些?” 何昉今日穿了一件月白对襟,连外头罩的那件蚕丝披衫都映了浅淡蓝色,整个人清清冷冷,可又恍惚觉着他面有柔光,似笑非笑,再加他那张霞姿月貌的脸,瞧着简直是一副神仙的模样。这位神仙转过身睨了王拂一眼,道:“我是爱那些,可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太招摇了总归不好。” 王拂寻了一椅子坐下,打开扇子缓缓摇晃起来,又劝道:“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为什么非选在这里?这也太艰难了些,你哪用受这种苦?” 何昉笑道:“这么些年了,什么苦没受过,还用在乎这个?好了,你先说一说你怎么回事?谁吓着你了?” 说到这里,王拂倒皱起了眉头,收了扇子在手里不住地敲,问道:“你隔壁住着的是谁?一个六品小官,眼也太毒了些,而且整个人阴恻恻的,真把我吓到了。” 何昉倒不在意,说:“那可是现今大理寺最年轻有为的寺丞,已故大理寺少卿林列的儿子,倒也不奇怪。” 王拂也点头附和,“那也对,说起林列,那可是提起来能能让小儿止啼的人物,他儿子这个样子倒真不奇怪,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有一种一条毒蛇顺着我腿爬上来的感觉,这么阴鸷的少年公子,可真不常见。” 何昉又问:“你怎么碰上他了?” 王拂擦了擦汗,道:“我敲错了门,以为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你的宅子,他亲自给我开的门,还问我是不是凉州人,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凉州人了,他倒是厉害!” 何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回过头望向王拂,眼神锐利如鹰,道:“真是没有想到,明慎你竟然快忘了自己是凉州人了呢?没关系,我替你记着呢,你一家百数口,都会替你记着的,午夜梦回时,故人入梦,他们会提醒你的。” 王拂一瞬间变了脸色,霎那间而已,他坐立不安,嗫嚅着讲:“没……我没有……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你就一直记着!这血海深仇,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可别忘了,你一家是什么下场,陈家就你这么一丁点血脉,你可没资格忘记。” 王拂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啊,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阿恂!” 他那样子是真的着急,不过何昉却又微笑了起来忙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我知道的,但是你不要说出那种话,听着很让人生气,明慎,我一直是把你当做哥哥的,我希望你是能懂我的意思的。” 这话说出来奇怪,何昉的年岁,看着是要比王拂大了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