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云闻言一怔,皮囊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在他眼里,无论多绝世的美貌,司同尘都当得起,同样,无论他长得多难看,也始终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
这是他第一次试着跳出师尊的视角,去看那张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脸。
司同尘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像宁静的深海,为了上药方便,他没有穿中衣,缠满绷带的身上虚虚披着一件外袍。江随云忽然发现,记忆中那瘦巴巴的小猴崽子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副平整的肩膀,衣领下露出两道修长的锁骨,腰线窄而利落,后腰处还有一个浅浅的腰窝……就是这孩子未免也太清瘦了,也不知跟着自己究竟是受了怎样的虐待,脸色好像也很苍白,是受伤的缘故吗?
江随云:“要是你肯多吃点儿,再长点肉就更好看了。”
司同尘:“……”
他的心咕咚一声跌回了肚子里,那点儿紧张和暧昧心思都被这句跑题跑出十万八千里的回答给岔没了,半晌才苦笑道:“师尊说的是,弟子明儿个就去买头猪补补身子。”
没成想江随云居然一本正经地道:“让你师兄去吧,他路熟。”
司同尘:“……”
他正打算放弃跟这老古董的交流,江随云的手却忽然落在了他裸露的肩膀上,司同尘一怔,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江随云低声问:“疼吗?”
司同尘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他想了想,故意半天没答话。
江随云:“在想什么?”
司同尘:“我在想……该回答很疼好,还是回答不疼好。”
江随云有点好笑:“想出结果来了吗?”
“两个都挺好,无论放弃哪个都觉得可惜。”司同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我若是回答很疼,师尊必定会因此疼惜我,若是回答不疼,又显得很有男子气概,唉,哪个都觉得难以割舍。”
江随云心里的郁结被他这一通胡搅蛮缠冲淡了不少,失笑道:“我看添香夫人下手还是太轻了,让你还有空这么胡思乱想。”
司同尘看着他即使笑出来时眉眼间依旧萦绕不去的阴霾,忽然问:“师尊,你还记得从蜃楼那天到现在,你救过我多少次吗?”
江随云一怔:“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记得了,是不是?”司同尘话音一顿,又道,“你也不记得你教过我多少东西、为我得罪过多少人了,是不是?”
江随云:“我……”
司同尘前所未有地打断了他的话:“师尊,你做这些的时候,想要我在心里感激你、将来一定要报答你吗?”
江随云:“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不错,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个。”司同尘点头,正色道,“所以,师尊,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受伤不是因为你,添香夫人那种人,放在外边迟早是祸患,她肯早日自己跳出来是好事,当年为民除害不是你的错,今日外出也不是你的错。”
司同尘:“你不愿我受到丁点儿伤害,我也是如此。”
江随云这才明白过来,这孩子自打醒过来,一会儿撒娇一会插科打诨,其实都是在拐弯抹角的安慰自己,他感觉得到自己对今日之事的耿耿于怀,所以绞尽脑汁地试图劝慰。
其实哪有这么脆弱。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经历过无数无能为力的憾事,也承受过这世上最险恶的揣测和猜忌,至于恩将仇报、逆耳谣言这些,更是丝毫都不必放在心上,高处不胜寒,这本来就该是每个站在保护者位置上的人必须承受的。
可原来有人安慰是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这世上有人惦记着你,有人在乎你的喜怒悲欢,有人在用那样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方式,一步一步向你走近。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人疼。
江随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巧这时,门外传来了傅离的声音:“朱砂?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刚取完魂印瞎跑什么,我不是让你去歇着吗?”
江随云和司同尘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出门一看,只见朱砂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眼圈通红,脖子上的项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取下来了,听到门响也不抬头,只咚咚咚一个劲儿地磕头。
司同尘一把扯住他,强行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皱眉道:“你做什么?”
朱砂还要跪,奈何没司同尘力气大拧不过他,只好抽抽搭搭地哭道:“我……我对不起仙尊和公子,那、那女人是追着项圈上的魂印找过来的,我还浑浑噩噩地给人家带了路,破了玄玉仙君院子里的阵法。”
司同尘这人实在很不是东西,方才对着江随云,小心思一套一套的,把人安抚得又熨帖又舒服,这会儿换成朱砂便没了那个耐心,冷冷道:“哦,你对不起我,所以呢?”
朱砂泪眼模糊,哆哆嗦嗦地道:“请……请公子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