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华丽的房间,雕花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男子,他容貌俊朗刚毅,可是脸色却透着病态的苍白,额头被纱布包扎起来,嘴唇毫无血色。像是困在梦魇中,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额头上蒙了一层汗珠,嘴里含含糊糊在说些什么。 太后与林弦歌还有安平公主正坐在内殿闲聊,听见刘胤的声音,都不由起身走到床边去。还以为他醒了,却只是一直迷迷糊糊在含着“苏烟”。 太后心疼孙子,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依旧忘不了那可怜的女子,但故人已逝,又有什么办法。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用手帕替刘胤拭去额角的汗水,忽然听到孙儿嘴里喊了一句“云嫣”。 三人皆是一惊,林弦歌与刘曦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太后却不可思议地问,“你们方才听到他说了什么?” 话音方落,刘胤又呢喃了几句“云嫣”,刘曦冷冷一笑,语气嘲讽道,“云嫣可真是人见人爱,不仅让大理寺卿神魂颠倒,连太子殿下都收得服服帖帖。” 她说这番话时别有用心地瞥了林弦歌一眼,果然见她温婉从容的微笑出现一丝裂痕。 太后也听出话中别意,却是装作不知晓,“胤儿还没有醒来,我得把嫣儿喊进宫,说不定有她在身边,胤儿便会醒过来。” 刘曦淡道,“刚好下午我要去广陵寺上香,顺便把那丫头叫过来吧。” 林弦歌垂下眸子,眼底流转过一丝精锐的光芒。 六月的午后,被大雨冲刷了一遍的姜府少了几分燥热。姜婉柔行走在雨露沾湿的花木间,水红的裙摆逶迤拖地,水珠在轻纱上晕开一朵一朵的小花。 姜婉柔伸出素白的手指捻住一枝蔷薇凑到鼻尖轻嗅,漫不经心道,“不知林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林弦歌温婉一笑,凤眸弯成月牙儿的形状,煞是好看,而她的目光却如同寒冰,“不知姜小姐知不知道,云嫣回来了。” 姜婉柔眼皮一跳,捻着枝桠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抖,随即又收回掩在广袖之中,淡道,“这与我何干,你为同我说这个?” 林弦歌扬起下颚,胸口有明显的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她紧咬银牙,凤眸微敛,却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姜婉柔,你以为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不要忘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林弦歌既然已经敞开天窗说话,那她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压下心中的不悦,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哦?那不知姐姐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办法自然是有的。”林弦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釉小瓷瓶,“无色无味,遇水即化,你若能放进太子的汤药里,慕云嫣这次便再劫难逃。” 姜婉柔瞳孔紧缩,因为愤怒声音变得尖锐,“你疯了!你想害死太子!” “别担心,这不过是普通的腹泻药,若能借此寇她一个意图不良的罪名,你说,云嫣会怎么样?”女子的笑靥温柔而优雅,可是藏在这绝美面容下的,却是一颗被毒汁浸泡的心。 姜婉柔略微思量,从林弦歌手中拿过瓷瓶,“好,就按你说的。” 马车不徐不疾地驶着,慕云嫣越发觉得不对劲,往日里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能到回春堂,可今天这路怎么那么远了。慕云嫣掀开车帘一看,见外面是一条陌生的街道,立即大声嚷嚷起来,“这是哪里!纪临风我们该不会被拐卖了吧!” 慕云嫣一回头却看见纪临风狡黠而慵懒的笑容,心中立马明白过来是纪临风搞得鬼。她没好气道,“喂,你干什么,想贩卖人口啊!” “快送我回去!车夫!掉头!” “车夫,聋了啊!快点掉头!” “停车!我要下去!” “快停车!啊啊啊啊!” 纪临风双手环在胸前,浑身软若无骨地倚在车厢壁上,半眯着眼睛望着她,一言不发。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幅样子,脸上挂着无害纯善的笑容,让人又气也没地方撒。慕云嫣气不过冷哼了声,心想你你不停车是吧,我自己走! 她猛地起身准备往外走,却不料这个动作牵动了脚伤,她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后仰,恰恰栽进纪临风的怀中。慕云嫣挣扎欲起,纪临风却顺势将她揽住,慕云嫣脸一红,“喂!你干嘛!放手啊!” “小野猫。”纪临风嗓音在耳旁想起,低哑之中带着蛊惑之意。慕云嫣莫名悸动,反应过来时又开始扭动身子。纪临风按住她的肩膀,忽然手握住她的小腿。 “你要死了啊,你摸哪里!”慕云嫣几乎面红耳赤地怒吼,不知实情的车夫忍不住笑喷,表情变得神秘而暧昧。 纪临风不顾慕云嫣的抵死挣扎,强行将她的腿抬起,并撩起她的裙摆。慕云嫣第一个想法就是纪临风就是个人模狗样的禽兽,但是看到他下一步动作,骂人的话却噎在喉咙里。 纪临风小心地将她的绣鞋取下,再褪下足衣,露出女子小巧玲珑的玉足。脚踝处一块青紫,已经肿得老高。他用手轻轻地来回揉捏,从慕云嫣的角度看去,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哥哥、师傅,再也没有哪个男子看过她的脚,就连瑾哥哥也没有。慕云嫣的脸颊一阵火烧,心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潜滋暗长,等她意识到时,又恶狠狠地熄灭那一点苗头。 真是的,她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怎么还能胡思乱想! 纪临风回过头便看见慕云嫣敲着自己的额头,不由觉得好笑,“你在干什么?” “我、我头疼!”慕云嫣理直气壮地道。心里虽然挺感谢纪临风,却依旧放不下面子,别过脸干巴巴地说,“那个,谢谢你啊。” “小野猫也会感谢人?” “你别得寸进尺啊!” 纪临风替她将鞋子穿好,“好了,你回去用跌打损伤的膏药擦一擦,不要再乱走动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知道了。”慕云嫣低声说,“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纪临风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慕云嫣立即坐到一旁,一下安静了不少。 马车停在回春堂门口,纪临风还想抱她下去,慕云嫣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诶,就不牢您费力气,我自己走!” 说着,慕云嫣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往回春堂里走,门口还停着一辆镶金的马车,像是皇宫里的车驾。慕云嫣加快步伐走过去,人未到,却听见女子冷笑的声音,“医馆开着大门不就是让病人进来看病,我有何来不得?” 慕云嫣心里一惊,顾延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最不怕的便是权贵,即便是祁顺帝来了对他摆架子,他也会出口赶人。赶在顾延西发火之前,慕云嫣笑着大声道,“来者便是客,师兄若有招呼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长公主见谅。” 屋里二人顿时朝她望来,一个一脸不悦见她来了又合目躺下,一个笑容妖艳,眼底却又藏不住的憎恨。 刘曦笑道,“你可总算是来了,你师兄脾气可真是大。” 慕云嫣心中冷笑,恭恭敬敬朝她作了一揖,“民女代师兄向公主道歉。” 刘曦有些厌烦,“罢了罢了,在洛阳再欺主的本宫都遇到过。” “不知道今日长公主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本宫有话与你单独说。” 二人行至回春堂后院,太阳正艳,一庭花木芬芳,站在香樟茂密的树荫下,顿时感到清凉不少。 刘曦伸出葱白的手轻轻摘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把玩着,神情悠然自得。慕云嫣一旁冷眼观察着,揣摩她此番来目的。是来确认她已经出事?这次事件的主谋究竟是不是她? 刘曦似漫不经心道,“你爹娘可好?” 慕云嫣心蓦地一跳,垂下眸子掩过异样,淡道,“回长公主,爹娘早已离世。” 刘曦看了她半晌,忽然笑出声来,“你看我记性,我怎么忘了林常青早在十年前就杀了你全家,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死?” 心一沉再沉,刘曦风轻云淡甚至几分挑衅的语气就像铁锤重重敲打在伤处,心里的怒火如惊涛骇浪,却都被她强压下去。 慕云嫣温和地笑着,黑眸里流转着尖锐的冰渣,“看来长公主早就知道了,不错我就是慕家后裔。” 明明站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她的眼神却让她背脊发凉,她压住这种不悦的感觉,放肆地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这就叫恶人有恶报,当年慕靖和叶黛青这个贱人在一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是……” 啪—— 刘曦话还未说完,一个清脆利落的巴掌打得她瞬间愣住,凤眸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慕云嫣对她做了什么?她是大齐的长公主,娇生惯养二十多年,即便不受再祁顺帝待见,可从未有一个人敢出手打她。 良久,她脸色铁青,指着慕云嫣,“你居然打我?” 慕云嫣冷笑,“你可以说我,但你不可以说我娘。” 刘曦心中怒极,但听到慕云嫣这番话反而冷静下了,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说错,你娘行为不检点,说白了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出嫁之前同男人私自出行,还不知道做了什么龌龊事,你知道吗,当年你娘跟林常青的关系可不得了,出嫁以后和还皇帝拉拉扯扯,你可知道文武百官是怎么说你娘的吗?行为不检点的女人,哈哈哈哈……” “您大可当着众人面将我拆穿。” “拆穿?我怎么可能浪费看好戏的机会,我就慢慢看着,看着你和林常青斗得你死我活,看着慕家绝后,看着林家家破人亡,哈哈哈哈……”女子冰冷而凄厉的笑声在慕云嫣荒凉的内心回荡,像利刃在割着她的每一道神经。 慕云嫣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面无表情道,“如果长公主是刻意前来羞辱我的,那就请你赶紧离开。” “哦?我怎么忘了?”刘曦敛容,斜着眼将慕云嫣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浪荡胚子的娘生的女儿也一样浪荡,你的本事可真不小,不仅把林音樊勾引得团团转,连太子都为了你一病不起。哦,你还不知道吧,昨儿个夜里,胤儿可是在宣政殿跪了一个晚上呢,又是磕头又是抗旨,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昏迷间,还不停地叫着‘嫣儿’呢,哈哈哈……”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看我都把正事给忘了。”刘曦以手掩口,露出含蓄的微笑,“太后她老人家让我唤你进宫去给太子瞧瞧,说不定啊,整个太医院都看不好的病你却能治好。” 慕云嫣垂眸思量。原来刘曦是来传她进宫的吗?这样一来也就是说明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一事。事情好像变得更加复杂了,除了刘曦,还会有谁这么想让她不好过? 慕云嫣一路上心事重重,与她同乘一车的刘曦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心事顿时便与这艳阳一般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