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是西邑。”李东道,殷祉明见他面色凝重,挥手遣开了美人,美人微微欠身,目光却牢牢锁在李东脸上,仿佛在探寻什么。
“朕身体疲惫,多歇了几日,也看见易将军的折子了,”殷祉明扯出一张折子丢在李东面前:“西邑侯已死,各部残兵或归顺我朝或被歼灭,易水寒正追剿漏网之鱼,不日便班师回朝。”言外之意就是:西邑的事情都了了,你小李还来掺和什么。
“回圣上,前线来报,易将军带人追剿残兵,闯入了苗山。”李东道。
“西邑苗山地势高险,加上暑气潮热,当地居民又多行巫蛊之术,围剿小队仅剩易将军一人突围出来,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李东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圣上,您务必节哀”。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他分明听见窗外“嘣”地一声弦响。
“易水寒带着谁一起进去的。”殷祉明紧紧攥着手里刚展开的折子:“还有谁。”他的脊背突然透出凉风,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副将、郑将军,还有…废后初顺敏。”
于是,西邑之乱终是灭了,朝廷大喜,却没有人知道南魏九年的那个初夏仍是微凉的深夜,殷祉明扑在满案的捷报里却哭得像个孩子。
“殷祉明、殷祉明…”初顺敏披挂着银甲,脸上沾着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怀里抱着狐皮,不知里头包着什么。殷祉明看着她,想走过去看个真切,却仿佛被人困在床上一般,丝毫动不了,张嘴想喊也发不出来声音。
“哈…”初顺敏走的进了些,脸上一道明显的伤痕从左颊穿到右额角,露着血肉,甚是骇人:“我的好皇帝啊,”她嘴一咧,牵扯了脸上的伤痕,像是一个怪物,狰狞可怖:“你的南魏要亡了,你看你的江山,全是你自己亲手毁掉的。”
“我初顺敏这一辈子,千辛万苦,忠军报国,竟换了这么个下场,可多谢你了。”
“你还记得女儿吗,你想不想瞧瞧她?”
怀里的狐皮展开,一团模糊发黑的血肉肠肚淌了出来,随后跌出来一个孩童的头,孩子脸上带着笑,清清脆脆地喊出一声:“问父皇安”殷祉明只觉得胸口发闷,心慌不已,一挺身竟伸手抓住了她。
“圣上还是个小孩似的。”初顺敏哈哈大笑着,突然换上了一副惊恐不已的面孔,伸手紧紧抓住了殷祉明的手臂往后倒:“殷祉明!殷祉明快救我”紫色的血从她双眼,鼻腔和口中涌出来。
“救我”初顺敏向后倒了下去,坠下了陡崖。
“圣上,圣上!”初云霄的脸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初顺敏和孩子的影像逐渐模糊,从初云霄断断续续的哭腔中,殷祉明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两天,一直在梦魇中喊叫,被御医强行撬开牙关灌下了不知多少药汤才算醒过来。
“云卿儿,初顺敏刚刚来了。”殷祉明猛地坐起来,撞翻了药碗。
“圣上,您既是醒了,就别说胡话了”初云霄哭道:“姐姐在西邑好好的,怎么会在这里。”
“她好好的、好好的。”殷祉明有些神志不清,只知道重复着这些话,他像个听话的孩子,由着御医和初云霄给他灌下苦药汤,又熏了安神香,沉沉睡死过去。
西邑北岭外,初顺敏率众部正做着最后的抵抗,昨日来报说东海侯隔日便到,易水寒已经负伤,只剩下初顺敏和陈副将死守北岭关。西邑军和蛮芜人来势甚是凶猛,将他们从鹤烟关直直逼到此处,仅仅一天半的时间,南魏接连失去两座城池。
更糟糕的是,那苗山寨派来的蛊师们不知给这一片地界下了什么降头,凡是离开西邑此处的,无论是人是兽,不出半里地便会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连消息也送不出去。
天已经擦黑了,初顺敏策马自关外归来,身后跟着残兵剩将,都是一副筋疲力尽浑身血污的样子。
“我们的消息传不出去,难道外边的信儿也传不进来?”初顺敏大步踏进营帐,也不摘盔甲,只往地上一栽。
“今天一丁点消息也没有。”易水寒面色苍白,前日腹部受的伤叫他失血过多,伤口只被草草包扎过,现在正发烧地疼着。
“真他妈,”初顺敏挣扎着支起身子接过随侍递过的茶碗,一口喝尽:“我这是给谁拼命呢。”
“难道不知道给谁拼命就不拼了?”陈副将不满道:“为了这南方的百姓,为了这南魏的太平盛世,得拼。”
“呵。”初顺敏冷笑一声,没多理他,心里想的是殷祉明的那张臭脸:“真应该让他遭一遭这活罪,她在外头拼死拼活,他在皇宫大殿皇帝宝座上怀抱娇妻饮酒享乐。”她愤愤地想着。
“杜将军先歇着吧,在下守着。”随侍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看着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一脸敬佩。
“你守着?赵贤手底下的蛮芜人一只手就能把你的小细脖子掐折了。”初顺敏撇撇嘴:“给我好好去侍候易将军,老老实实换药换绷带。”
“我我我……”一听“蛮芜人”三个字,小男孩脸都绿了,刚来西邑打仗的时候他也是上过战场的,见过那举着大斧头东劈西砍的蛮芜人,吓晕在战场上,被初顺敏一脸嫌弃地收进营帐做一些杂事,想到蛮芜人,他又开始手脚不稳、原地打晃了。
“嘁”营帐里头三位大将同时发出嫌弃的声音。
“报”飞毛腿急急穿过军营,一头撞进营帐:“西邑侯、西邑侯又攻上来了。”说罢便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帐内四个人面面相觑,随侍的小孩“呯!”地一声吧刚拾起来的茶碗碰落在地上,易水寒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初顺敏和陈副官交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在北岭这样的地方,乘夜而攻不亚于趁火打劫,今晚看来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