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1 / 1)白葭首页

拥挤闷热的地铁内,充斥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奇怪味道。人们不留丝毫缝隙的挤成一团,然而他们紧挨着又极力互相保持距离,在车厢内各自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平衡。空调的冷气很足,却根本钻不进人堆里,只徘徊在车厢的顶部和人们的脚下。    白葭不幸赶上了下班高峰。她被掩在人堆里,热的满头大汗,顶着黝深的黑眼圈像溺水一样竭力向上伸着脖子,大口呼吸着上方的新鲜空气。    那‘搞错’的起死回生事件后,她被神色不安主管强制要求下休息了两周。然而,在家修养的白葭竟不知为何越睡越困。她只要一闭眼,就噩梦连连,莫名惊醒。于是重新上班的头天,疲累不堪的她不得已申请了早退。    列车平稳而迅速的抵达了一个站头。门一开,车厢内立即响起各种纷乱嘈杂的跺踩声,人们互相推搡着下了车,白葭顺势靠进车厢一侧被腾出的空处。拥在车厢中的人群大下了车,而上车的又寥寥无几,因此,冷气在空荡的车厢内立刻见效,温度霎时降了下来。    白葭头靠车厢壁,眼睛半阖着,疲累得目光涣散,地铁门在提示灯的鸣叫下啪的一声合起,车身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开动。    就在列车缓缓驶离时,白葭无神的瞳孔猛然一个收缩,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刚刚合上的车门。只见其中一扇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只小小的手掌,像是列车外一个孩子伸手拍按在门上。    太危险了!孩子为何没人看着?列车一旦加速起来,这孩子必然会受伤。    白葭皱着眉,焦灼的想要上前,然而刚抬脚,那个按在玻璃上的小手掌却倏忽消失了。细细灰尘平整轻薄的粘附在玻璃面,完全不像出现过手印的样子,白葭略微犹豫,上前凑近玻璃,那一瞬列车飞驰起来,进入隧道的列车外一片漆黑。光影交替下的黑色玻璃面上映出白葭呆怔的脸,以及她一对明显的熊猫眼。    她和玻璃里的自己对视了几秒,认定自己是因心神不宁而出现了幻觉,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靠回原位,深重的倦意顷刻袭来,她不禁耷拉下沉重的眼皮。    “嗨——”一个清脆欣喜的声音在昏昏欲睡的白葭耳边忽然炸开,吓得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白葭转过头,看到身侧有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黑色的短发像胎毛一般顺滑光亮,穿着一件红色T恤和深色五分裤,正歪着脑袋瞧着她,一双像小猫一般灵动的眼睛之中欣喜里透着狡黠,他朝白葭晃了晃张开的手掌,嘻嘻一笑,“刚才,你看到我了。”    “刚才?”白葭看着小男孩晃动的手掌,眼神一动,立刻抬头去看车门玻璃,只见漆黑一片的玻璃里独独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由惊疑开始一分分难看起来的脸,她倒吸了口气,刷的转头盯着小男孩,睁大眼睛,低声惊呼“天!你是——”    “嘻嘻,我叫桑夏。桑梓的桑,仲夏的夏。”桑夏指着自己一边向白葭介绍着,一边上下打量她,表情就像孩子收到一件心爱的玩具那样快乐,他很有礼貌的问道,“姐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白葭眼神闪烁的看着桑夏,沉默的咬住嘴唇不答。    桑夏等不到回答,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一丝狡黠,指着白葭身前的员工卡,咧嘴笑起,“不过姐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白葭对不对。”    “白葭姐姐,你以后就陪桑夏玩好么?我总是一个人,太无聊了。”    桑夏扬起小小的脸期待的看着白葭,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然而不知转念想到什么,怏怏不快的撅起嘴巴,眼神既失落又生气,兀自嘟囔,“以前黄煌不陪我玩,还总凶我,现在她竟完全无视我了。”    桑夏的声音稚嫩而清亮,在安静的车厢内尤为响亮,然而白葭瞥了眼四周,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如她所料并抬眼看过来。正常来说,如此嘈杂吵闹的声音理应会引来无数白眼和不耐烦的目光。    自遇李良歧以来,经历过太多离奇的白葭此刻并没有过多的惊惧,反而对此深感无力。她咬住嘴唇,顿时决定下一站就下车,为此她干脆就僵着一张脸别过头去,梗着脖子无视身边的桑夏。    眼不见为净。这种东西,据说不与之对视就不会被缠上。    “白葭姐姐?”桑夏歪过头仔细瞅着白葭的脸,见她一副旁若无人,看不见自己似神情。脸上露出些不安来,急急的试探的叫了一声。    列车迅速减慢。白葭见此,赶紧上前站在即将打开的车厢门前。她对着漆黑的车门玻璃站着,尽量目不斜视,然而眼角余光却看到桑夏朝自己走了一步,小小的眉头拧起,他向里勾着下巴,压低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从下往上看,撅着嘴,眼眸里似乎流转着怒气。    “啪——”列车门打开了,白葭忙不迭的从里面率先出来,逃也似的径直朝人头攒动的地方挤去。现在,只有拥挤的人群能给她一种亟需的安全感。    桑夏目光紧随着白葭惊慌的匆忙背影,呆愣的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白葭并不是这一站下车,只是想摆脱桑夏。她坐在站中换乘的长椅上,发现在拥挤嘈杂里完美体现的那种‘人多势众’感,莫名成了自己的一种底气和安心。    等到高峰时段过去,白葭才打算搭乘下一辆地铁。这时候的人已渐渐散去,幽深的隧道里吹来凉凉的风,那风厚重下沉似乎还夹杂着什么气味,白葭仔细嗅了嗅,竟闻出了一股沉郁熏甜的香火味。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在灵轩寺附近。    “姐姐。”    白葭朝黑色的隧道里眺望,不由想起了关于灵轩寺的传闻,一个细小的声音犹如鬼魅在她背后响起。这猝不及防的一声,使得动作总先于脑子的白葭,毫无防备的转过头去。    “你果然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我。”桑夏一脸阴沉的盯着一脸错愣的白葭,委屈又恼怒的指着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无视桑夏?”    不知怎的隧道里的忽然吹来一阵大风,缭绕裹挟在风中的香烛味愈发浓烈起来,风吹得人一阵心神恍惚。    桑夏看了白葭几秒,眼神黯淡的垂下眼眸,沉默一瞬后,他忽然抬头,猛地朝白葭伸出双手,用力推了一把。    那力道大的吓人,白葭猛然一惊的同时身体一个踉跄。所幸隧道边上有为防意外而设的栏杆,白葭重重摔在栏杆上。    这一变故完全抹消了白葭心底那一丝胆怯,彻底激怒了她,她的倔脾气噌得起来,惊怒道,“喂,你这小鬼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然而话音刚落,白葭感到自己又被更重的力道使劲推了一下。    身下发出“咔擦”一声。这一声让白葭来不及合上半张的嘴,头皮一阵发麻。    白葭随着断裂的围栏跌下去的刹那,瞥见身后的桑夏的眼睛亮的渗人,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恨和得意,他看着她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恶魔。    黑漆漆的隧道里有俩点荧火似的点悬在半空,在站内倒抽气的一片惊呼声中,列车和风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放大了无数倍传入白葭耳朵里。    她丢了那面小镜,李良歧不会再出现了,而那个叫李问真的少年这次也不会再救自己。这一次,她必死无疑。    就在整个人腾悬在隧道半空,风裹住她的时候,白葭的意识随着身体一起飘忽起来,心间涌上一阵悲凉    ——自己背井离乡到头来竟客死异乡,而这短暂的一生,她从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自己将死这一幕,和之前的车祸何其相似。    她无力的闭上眼睛,绝望的等待着呼啸而来的列车。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依然毫无动静,那分钟及至的列车不知驶向了何处,竟是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白葭意识到异常时,有一双手穿过自己的肋下和膝盖关节下,轻轻把自己抱住。    那是个冰冷带着微微濡湿水气的怀抱。白葭不自觉的身体一僵,陡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罩在黑风帽里的的男人抱在怀里。    她目光向上,只见那扬起的下巴如无暇白玉精琢,弧度完美。视线再向上看去,发现那人眼睫长密得不可思议,细细筛滤着落下的光线,在脸上投下长长的暗影,侧脸俊美的仿佛天人。那人横抱着她,正凌空走向站台。    白葭眉心微微一动,眼中有些疑惑。她转眼看向周围,惊愕的发现四下里的画面竟成了极致的慢动作。只有站台之上的桑夏,满脸恼怒不快的看向她的方向。    “你是谁?”桑夏被惹恼了,语速急促,声音尖利,尾音还带了个提转。    那人走至站台,放下白葭时仿若不经意瞥了她一眼。    “我是提灯者。”那声音如同寒冰所沁之水,冷凉无比。    白葭闻言一怔,随即想起黑暗深处,黑河边上那个面戴诡异面具的黑衣男人,心中顿时明白为何自己方才会觉得这人隐隐熟悉。    “桑夏,你不但长久执迷徘徊于现世,还胡作非为破坏天道因果,世间规律。”叶阑声抬起修长的手指,拂下兜头罩着的黑风帽,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望向桑夏,眼神不容置喙的生冷,“我是来带你去往归途的。”    “提灯者?”桑夏默念一遍,面色茫然的瞧了面前一脸冷肃,容貌非凡的男人半晌,眼珠后慢慢升起怀疑,只见他两根眉头皱起,朗声争辩道,“撒谎!你撒谎!那个哥哥曾和我说过他是提灯者,你又不是他,怎么会是提灯者呢?”    白葭看到罩在黑风帽里的人嘴角向下极其细微一动,就像人艰难的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时,无意的小举动。    “他在很久以前确实是提灯者。但现在……”叶阑声慢慢抬起在黑色的长衫中的手,向下虚合成半拳,手下的空气顷刻有些异样,一盏黑色的灯随即凭空出现,在斑斓变化的光线里,他的声音沉沉如夜,“已经不是了。”    桑夏对着那盏火焰斑斓幻化的提灯有些发呆,半信半疑。    “若他今日还在,也必定要领你去往归途。”叶阑声见桑夏表情有所动容,略带些规劝似的道。    “不会的。那个哥哥不会这么做的。”桑夏笃定的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脆朗稚嫩的声音像是静谧中炸裂开的一个灯泡。惊爆在叶阑声的耳边,他忽然沉默下去,抿了抿唇,“那你是要反抗了?”    “那个哥哥说过。无论做什么,即使最后一败涂地,只要不服之心一息尚在,那便是终有一日可燎原的星星之火。”桑夏挺起小小的胸脯,目光坚定的昂起头,神情有些不以为然,咬字清晰,“我才不会跟你走。”    白葭怔愣的听着,心中莫名对桑夏口中的反复提及的那个哥哥生出些好奇敬佩来,可同时心底又忽然生出些许悲哀,不知怎的觉得容易逆来顺受的自己相当窝囊。    “那就没办法了。你在现世停留太久,甚至干预了天地规则。”叶阑声像是说着什么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话般,逐个字的咬住,他说的很慢,似乎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吐出,“不管你愿意与否,都要跟我走。”    桑夏被叶阑声半强迫半威胁的语气激怒了,瞪着他,发出孩童那种被惹急后耍狠无赖的尖锐声音,“我偏不!”    叶阑声意识到和一个孩子说再多也是枉然。他默不作声的手腕轻轻一抬,灯焰顷刻间火光大振,灯身八面自行转动了起来。    那八重镜相中渐渐浮现出各种狰狞可怖的面孔,桑夏倒映着斑斓焰火的眼珠后,渐渐有细碎的惊慌若隐若现。他失却了片刻前的那股不服气和抗争,白着脸悄然退了一步后,立刻转身逃跑。    ——面前这股力量所散发出来的沉重让他害怕,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样的事情。    灯火就在此刻大盛起来,五彩光线闪耀下,桑夏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小小的身体整个飘摇起来,向后飞掠入灯。    白葭被那盏黑色提灯的光芒吸引住,眼前隐隐绰绰的交错着五光十色的绚丽光线,就像她先前看到的那个混沌斑斓的广袤空间,周围失去了真实感,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试着奋力挣扎了一下。  叶阑声在收回灯的刹那,眼角余光瞥到身侧不知怎的身形不稳的白葭。忽见她猛地一头向前栽倒,他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去接住她。    怀里的白葭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她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彷如在骤然间只留下一具空壳,成了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    叶阑声看着目光呆滞的白葭,神色瞬间复杂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