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1 / 1)白葭首页

窗外飘荡着细密的雨丝,雨势不大,但落到窗户玻璃上却也发出一片细小的拍打声。阴沉的云雨把阳光遮住,天空下的大地被一片阴影笼罩着,遍地灰蒙蒙。    “嗙——”一声由猛烈撞击发出的沉重巨响在寂静如死的房间里响起。房间半拉着窗帘,里面晦暗冷凉而悄无声息,就像是一间久无人住的空房,又像是隔出了另一个世界。在那声突兀的猛烈撞击声之后,房间内再度死寂一片。    “刺啦——”窗外的雨夹在在一阵回旋的风中,一起灌了进来,撩拨起窗帘,光线登时钻入这个死寂无声息的房间。    眼睛红肿的黄煌静静的坐在轮椅上,面颊凹陷,眼神黝黑不见底。她的轮椅撞在了门框上,似乎是撞坏了什么转轴零件,卡在那里不能动弹。    房间另一个幽暗的小角落里,有一片黑影悄悄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猫着腰鬼祟的接近黄煌。    黄煌像是闭塞了一切感官般,根本没察觉到身侧靠近的人影,一双眼睛里只有案几上那个模糊不清已成一截腐木的断裂木牌。她脸色褪尽,嘴唇干涸破裂,眼里的神情激烈的不断变幻,最终眼里渐渐空茫一片。在死寂的晦暗中,她双手颤抖的撑住轮椅两侧扶手,手脚一齐用力,竟然一下子站起来了。    黄煌朝着那案几脚步不稳的走了两步,然而在案几半步开外却又停了下来。她空空的眼神直直看了一会,忽然把脸埋进双手里,深深佝偻起身子。原本便骨瘦嶙峋的她在一夜后更是消瘦到几乎只剩一具骨架,她那像被衣服空包着骨架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不住的哆嗦起来。    那个踮着脚尖小小的身影已悄悄到了黄煌身侧,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恶作剧的顽劣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那是个看上去十分机灵的小男孩,粉白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黑眼睛。此刻看着黄煌,小小的五官迷惘不满的皱起。    “喂,你怎么了?”那个小男孩撅起嘴巴,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戳伏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黄煌。    他的手指刚伸过去,不住颤抖的黄煌像是终于压抑不住,猛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男孩被吓的手一缩,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他恼怒的朝黄煌嚷道,“吓死人了,能站起来了有那么伤心么?”    反常的,黄煌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咦,那个总是想抓我的凶姐姐呢?”小男孩看了看黄煌,想起那个和她几乎形影不离的白衣少女,奇怪的左右看了看。    黄煌依旧没有反应。    “喂喂,你看看我啊。”小男孩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歪着头去看黄煌,见她竟还是不理自己,有些急躁起来,他在黄煌身边急急的绕了一圈,使出浑身解数扮出了各种鬼脸,“快看我啊。”    然而,黄煌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看到他后,恶狠狠的呵斥他离她远点,也没有阴冷着一张脸刻意无视他。    小男孩努力许久,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有得到黄煌的注意力。他终于泄了气,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细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小小的脸上有一种落寞的表情,垂着头如同无声的来一般又悄悄的离开了那里。    那间房中,充斥着黄煌凄慌无助的嘶哑哭声。    ************************    “昨日本市一家医院天平间一具尸体离奇失踪。据医院监控录像显示,尸体失踪当天曾有一个青衣少年到过那里,而出来时则背了一个大麻袋,据猜测里面极有可能就是那具丢失的尸体。具体情况警方已在进一步展开调查……”    马路十字路口的大屏幕正播报着一则新闻。白葭仰头看着屏幕上放大的视频截图,虽然对自己被称为死尸有点不自在,但不得不承认画面上那无力垂落四肢,脑袋耷拉到一边的身形确实就是一具典型的尸体。她垂头无奈的叹气,脑袋一阵空茫,近来一连串事情让她十分混乱,心底隐隐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就在白葭离开那个十字路口时,人群中有一个兜着黑风帽的男人也正看着那则新闻,纤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小小的八角镜,他微仰着头看着屏幕,似乎想着什么,没注意到黑风帽不知何时滑落了少许,帽下露出的一张脸丰神俊美,引得一众路人频频侧目。    叶阑声察觉到周围频繁的注视,抿紧了唇,迅速伸手拉低风帽,走出了人群。    ****    河水哗哗流动,奔向夜晚的深处,一个比夜色更深几分的人影轮廓静穆的立在河边。    这河是濯吾河,河水在子夜时分会与彼岸河连接,两者的河水倒灌逆流,互为倒影之河。在现世,濯吾河也是一条危河,而灵轩寺后这段河水更是湍急冰冷深至数十米,立有禁水标志。而,也有传灵轩寺依河而建,为的就是镇这濯吾河眼,保一方平安。    因为这种种原因,灵轩寺香火旺盛,而寺后濯吾河鲜少有人来。    一道亮白的光在夜色中晃动缓过,守寺的老人到时间又出来巡夜。继昨天夜里见到那血色红光后,老人经反复琢磨认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一大早便急急告知了寺内其他人自己夜里所见异象。鉴于老人平日里一向老眼昏花,所有人均一笑置之。    老人拿着手电细细的照过黑暗的每个角落,他双目炯炯的看着亮光所及之处。忽然手电亮光中晃过一个黑色人影,老人一惊,急忙左右照着手电察看。只听得濯吾河边‘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水。老人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什么,黑暗中猛然响起他颤巍巍的惊呼。    “救命,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叶阑声在跨越天堑经过虚径后,踏上了归墟,回到了那一片幽暗凝滞的静谧中。他轻轻抬手,手下立即出现了一盏黑色的八角提灯,那灯发出灼灼的斑斓焰光,在蓝红青之间不断变化着。    四下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条绵长而幽深的黑河,发出奔往黑暗虚无的淙淙水声,胶着的黑色的水面泛着鱼鳞似的银白光亮,而那些白亮光里起伏着许多小丘一样的凸起,又像沸水蒸腾翻滚起来的水泡,细细听去,水声中还夹杂着怪异的窃笑私语声。    那些水面凸起处渐渐愈来愈高耸,隐隐透明,几乎马上就要破裂。    叶阑声视线落到那一个个水面已然透明的凸起上,只见里面挣扎着一具具白骨,他半敛下眼皮,微微把灯向前提起 ,眼底有抹异色悄然闪过。    这些魂魄的怨念执念竟是深刻至此。日复一日在河水历经新生而复死,即使被这黑河水无尽浸蚀,永远受化肉啮骨的痛苦,斑驳褴褛至此也依旧念念不忘生前之事。    可,他不也曾绝望怨恨至此,也曾趟过这河水么?    一念及此,叶阑声微微收紧了提灯的手指,焰影幢幢,像是感应到他心底刹那的情绪,明灭飘忽。    就在这一迟疑间,水面那些凸起已至极限,一个个相继迸裂。每一个破开的凸起内都有一个拼命挣扎的白骨骷髅,它们用空洞漆黑的眼眶仰望着虚空,手不断向上伸出似乎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上下颚不断开合,发出‘喀拉’的声响,四下里顿时响起迂回的歌声。    那是段没有歌词的哼唱,旋律古怪而摄人心神,像是祝颂吟唱又像是怨毒哭诉。    听得那歌声渐起,叶阑声眉头皱起,手刚一动,就瞥见那没入虚无中的黑河一端亮起几簇火焰般的灼亮红光,映得黑色的河水一片血红。    那飘摇而来的红焰渐渐近了,才发现黑色水面上缓缓漂浮的竟是数朵艳红如火的莲花。那些红莲手掌大小,莲瓣已全数绽开,竟是一路逆向湍流幽幽而来。    妖冶美丽的红莲慢悠悠的靠近那些挣扎的白骨,忽然变成一朵朵赤红的烈焰,顷刻点燃了那一片森森白骨,那些骷髅在黑水之上的熊熊红焰中发出凄楚阴戾的嘶叫,竟互相厮杀起来。在一片火光之中,就像上演了一场水上幕戏,诡异而惊悚。    这是红莲火,能焚烧归墟恶鬼的地狱之火。在这片归墟境中,只得一人有这地狱红莲。    叶阑声收回手,抬眸静静注视着虚无的黑暗深处。    河面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骨骼灼裂声,就在那红莲一朵朵枯萎成焦黑色时,那场大火已肃清了河面,所有白骨都化为了虚无。    一盏白色的莲花舟在火焰熄灭之后,逆着水流慢慢从远处过来。那小舟无人行船却自行逆流平稳而行,舟上立着一个身形极美的红衣女子,一双明眸注视着叶阑声。    那是一个如同这地狱红莲一般的女子,美得染不上一丝纤尘。她有一双流转明媚的丹凤眼,左眼下有一朵小小的红莲。她容颜精致妍丽,气质冷华,漆黑如瀑的长发垂在一身火红的长衫之后,衬得她玉质柔肌,光华夺目。    那女子从那朵白莲上缓慢走下,朝着叶阑声走来,步子无声轻慢,体态曼丽。    “兮夷,你不在极寰殿看守轮回镜,怎么到这来了。”    极寰殿中的巨大的轮回镜是平衡人世生死因果,维持归墟昼光的重要存在,而作为守镜人的沈兮夷需时刻守于镜下,不可随意离开。    因而,叶阑声对沈兮夷此番突然前来,感到十分惊讶。然而瞧见蹲坐在她肩头的那只红色小兽,心下顿时了然。    沈兮夷眼睛微抬,目光停留在叶阑声没有表情的脸上,眸光细致而安静,“那阿叶,你呢?你又为何擅自跨越界限去往现世?”     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冷迤逦,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隐隐有股沉稳从容的气势。    “你都知道了?”    叶阑声瞥了眼她的肩头,只见卜梦貘正愤愤不平的一手捏着小小的拳头,一手指着他,嘴巴像是抽筋似的不停上下动,像是在指责质问什么,持续发出‘咕叽咕叽’声响,一双殷红的眼睛愤怒的瞪着,咕叽了一阵,浑身蹿起一股灼灼的火焰。    一只白皙的手径直伸向那团火焰,沈兮夷侧首,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压住卜梦貘的脑袋,用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卜梦貘惬意的眯起了小眼睛,小手掌抱住脑袋,周身的艳红火焰瞬时熄灭。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幸亏这祭魂转魄灯的莲芯焰有些枯萎,没能够完全消除小梦的记忆,它才能赶得及告诉我。”    沈兮夷说着,眼眸转向叶阑声手间那盏提灯。只见,灯身八面镜相中皆映出一朵焰火盛烈的斑斓莲花,流光溢彩,焰色清灼。她微微蹙起秀眉,询问似的看向叶阑声。    “怎么,这莲芯焰……”    “我找到了暂时可保其不灭的心焰。”叶阑声低头去看灯中那一簇重新灼灼燃烧的五彩火焰,沉寂晦暗的眼中有幽幽火光倒影,“兮夷,你不必再为我去往碧落黄泉相接的穹天境寻斑斓莲了。”    “想必是那个灵格属‘火’的地祇灵族的心焰吧。不过……。”沈兮夷话接的很利索,然而正说着却忽然停顿住,语气流露出隐隐赞叹惋惜,“那小姑娘也确是至情至性。”    她的视线顺着叶阑声的目光也落到灯上,看着灼亮的光焰沈兮夷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微微动容的同时,又有一抹复杂神色在眼底一闪而逝。    “也是,祭魂转魄灯认主,非但不可随意取缔字印,也不可任他人随意触碰。她虽说来借灯,确实最终也只能你来替她掌灯。”    说完,她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抬起,静静的注视着叶阑声无甚表情的脸,忽的话锋一转,“但是,阿叶,你为何不事先知会我一声?你知道不可违背规则,如非遇到需助渡魂引魄的特殊生魂,私自跨越界限就是违背规律。若你此次私去现世一事被上面知道,必然是要受惩戒的。”    “这么说来,你已经帮我掩饰去这次的事了。”叶阑声敏锐的听出了沈兮夷的意思,极为难得的语气柔和下来,十分诚恳的道谢,“希夷,你如此帮我,多谢了。”    沈兮夷没有否认,只是无奈的笑笑,一双漂亮丹凤眼盈盈闪烁,“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他,那个人,是他们俩心照不宣的隐秘心事,也是整个归墟秘而不宣的禁忌。毕竟没有谁会那般逆天叛命,不顾一切,执着的颠倒乾坤。    “兮夷。”叶阑声沉默的抿住唇,握住了袖间的那枚小镜,冷意从镜身攀上指尖,犹豫再三,他开口问道,“自他经历天惩之后,你是否知道那枚凌笼八角镜落于何处?”    沈希夷没料到叶阑声会突然再度提及与那个人相关的事物,当即愣了一下。    神思一个恍惚间,记忆深处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又仿佛出现在了眼前。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苦涩,摇头,“我记得那面小镜一直是他随身之物,想必也早已和他一样,在那场天罚中化为烟尘。”    叶阑声闻言,一瞬间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抿住了。他垂下眼睑,“兮夷,你不相信他还活着。”    沈希夷迟疑,复而迟缓沉重的再度摇头,“我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可能,他绝无可能还活着。天律因果不可违背,他注定死在那场天惩里。”    叶阑声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场景,面上血色猛然褪尽,他暗自咬住牙,沉沉的眼眸中翻涌起惊痛的神色,手下提灯中那簇斑斓火焰光影倏忽扭曲挣扎。    灯中焰火像是被风吹摆的树木,左右飘摇蹿灭了半晌,才重归平静。沈兮夷见那再度安静的火光,一颗心微微放下。虽然,她不知道叶阑声曾有怎样的过去,但相识这些年,她也渐渐知道那个人对叶阑声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没错,他确实已经死了。”叶阑声收紧了手指,那面八角小镜冷硬的棱角硌在掌心,他的心仿若被刀剑抵住,洇晕开细细的刺痛。    叶阑声虽从未开口提及那次天惩,但这般隐晦的刻意避免,沈希夷知他心中不肯承认那人结局的同时,心底也实存一丝侥幸。    此刻,他冷然的声音在淙淙的流水声中溅起。沈兮夷心中顿时划过凉瑟之意,她抬头,只见叶阑声眼神深深看着虚空中的不知何处,俊美异常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察觉到沈兮夷的视线,他转过漆黑的眼眸,冷然慢声道:    “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场天惩里,他就应该已经死了。”